第56节
他站在夕阳中,因窘意,背后被残阳烘烤出一身薄汗,低眼睨小也道,“你看你干的好事。”
小也歪歪脑袋,绞起手指说,“可我说的是真话呀”
“这不是真话假话的问题,而是那些大人会误会你妈妈,还可能会在背后”蒋勋不愿让小也太早接触人心的复杂,他叹一声,捏起小也软嫩的脸颊,晃两下说,
“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反正以后不要说任何关于我和你妈妈的事了,知道吗。”
“好吧” 小也嘟嘴表情懊恼地像知道自己犯了错误。
蒋勋不忍看他情绪低落,又不太会哄孩子,揉搓两下脖颈,别扭说,“行了,别不开心,今天发生的事,当我们男人间的秘密,我保证不会告诉你妈妈。”
“拉钩?”
“嗯,拉钩。”
可惜这个秘密只维持到蒋勋回到店内。
他踏进门的一刹那,便被一股大力拽起,带向厨房。
门赫然关上,穿堂风直冲而来,蒋勋差点没站稳,晃身倚在桌边,下一秒被人按住胳膊,严声问道,
“蒋勋,你和老师说什么了?”
“什么什么?”
“怎么你就去接了一次小也,就被老师误会成了我的男朋友?刚刚园长给我打电话,还说什么恭喜我,聂桉去了那么多次都没事,你你怎么回事。”
蒋勋发现,傅云娇是真生气了。
她罕见地瞪圆了眼,两腮鼓起,像只即将要爆炸的仓鼠。灼热的温度从手心传向蒋勋的皮肤,蒋勋觉得自己身体像被点了一把火。
他们从未离过这么近,近到他似乎能感应到她的呼吸频率。
“你说啊,你都胡说什么了。”傅云娇质问他。
“我没说什么。”蒋勋凝视她颤动的长睫毛,幽幽开口道,“不信你问你儿子。”
“他”傅云娇想到了小也,自然而然想到了许筠。
他年轻的面容仿佛就在眼前。
傅云娇到此时已分不清,她的气愤是因为被无关紧要的人误会,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仅仅是谣言,足矣煽动她的情绪吗?
傅云娇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闭塞厨房内一片寂静,只余两人的心跳呼吸。
她偏开头,倏然松开钳制蒋勋的双手,低声道,“小也以后不用麻烦你接送了。”
“那谁去接?”
“我自己可以,实在不行,聂桉也可以抽空帮我。总之不用你去,我不想惹闲话,白落人口舌。”
“落人口舌。”蒋勋重复这四个字,忽然嗤笑了声。
如果今天被误会和她有关系的是聂桉,她会不会就不那么生气。
因为他是完整的。他们都是完整的。
而自己呢。
一种没来由的自卑和酸涩感突然化作火舌,缠绕在蒋勋的胸口。他对上她的眼睛问,
“傅云娇,你生这么大气,到底是因为被误会有男朋友,还是因为被误会有一个残疾人男朋友,所以觉得丢了脸面?”
“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蒋勋挺身,往前逼近,“你坦白告诉我,你是不是,觉得我觉得我不配。”
“不配什么?”傅云娇被他逼到水池瓷砖边。心脏微微收紧。
她盯着蒋勋的嘴唇,突然预感他将会说出什么-一些不同于他酒醉时候的话,一些在清醒情况下,他们都无法伪装的话。
“不配什么你说我不配什么。”蒋勋腰间的皮带轻轻撞击到水池边,傅云娇侧耳听见一声清脆。
他的声音刮过她的耳廓,声声入心。
傅云娇抬手,推他道,“蒋勋,我从来没觉得你不配什么只是”
蒋勋打断她,“你如果不是怕我让你丢脸的话那落人口舌有什么好怕的。我们坐实谣言不就好了”
“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蒋勋被热浪焚烧尽理智,他恍惚看见了那颗神奇的按钮。
人在冲动的时候,身体会比大脑先一步反应。
于是蒋勋的理智还在问,要按吗,按了之后灰飞烟灭怎么办。
他的五脏六腑已然叫嚣道,管那么多,就灰飞烟灭又怎么样。
爱不会在懦弱的人身上久留。
蒋勋两臂撑在池边,将傅云娇牢牢包裹在中央,头靠近,语气宛若青纱。扶过她耳垂,酥酥痒痒
“喂,傅云娇,我当你男朋友好不好,嗯?让我当你男朋友吧。”
他说得,又强硬又小心翼翼。
像由钢筋捆绑的泡沫,怕被现实的某种利刃戳破美梦。
第39章 挨打
距他说出那句话…过去了整整三十秒。
当飙升的肾上腺素下降,理智回归大脑后,蒋勋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说了什么。
脱口而出啊不经思考啊
凌乱的,莽撞的,失控的他。
一个完全不像他的他。
平心而论,和傅云娇的关系更进一步,蒋勋设想过吗?
当然设想过。
在他做过的所有和傅云娇相关的梦里,有的不能言说,有的羞于表达。
唯有一次,他梦到和她闲逛在一条无名街道,街道两侧开满了无名的花,花瓣是粉色的。
他们走走停停,人群熙熙攘攘。
走到一处小摊前,蒋勋拉她停下,指了指摊边说,傅云娇你给我买个橙子吧。
傅云娇问他,为什么让我买。
蒋勋说,你都是我老婆了,还不能给我买个橙子么。
傅云娇不说话,定定看着他。
蒋勋拽她的手,“你给我买一个。”
傅云娇还是不说话。
蒋勋跺起脚,“我不管,你给我买一个。”
傅云娇:“”
最后,她叹了声,表情一言难尽地对蒋勋说,“首先这是个橘子。”
然后呢
然后蒋勋被自己的“无知”笑醒。
醒后,他靠在床头,意犹未尽,几次想再回梦中,去逞强说,橘子你也得给我买一个。可多番尝试,也没法再回到那个无厘头的梦境中。
梦是潜意识的反射,蒋勋侧翻过身,不禁感慨,原来他在梦里会这么幼稚啊怎么会这么幼稚呢
他自己也分析不出原因。
瞪着天花板,想了会,跟放电影似得,再往前倒了两幕,突然猛地踹了脚被子,大惊道,啊啊啊啊!他刚在梦里喊了傅云娇什么?!
老天!他怎么能说这么肉麻的称呼!
梦是反的一定是的!
必须是的!
水池瓷砖有块缺口,硌在蒋勋手纹,形成一道红痕。时间在静默中显得格外漫长。
蒋勋偏过脸,有点燥得慌。
人生没有彩排,但告白总得有吧现在这场地像个什么样子,在一个寸步挪动都困难的洗水池旁边
弄砸了,彻底弄砸了。
活到二十五岁,蒋勋除了在初中和女生传过纸条外,没做过其他和异性告白的事。所以告白到底得有什么步骤,他的确不知道,但既然话都已经说出口,再退回去,那还算是男人么。
蒋勋鼻尖冒出层细汗,他慢慢撑起胳膊,偷瞄了眼傅云娇的表情,说,
“傅云娇,行不行的,给句话。”
语气硬得像块铁板,心却虚得像团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