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节
宋治五官一阵抽动,脸上阵青阵白。
末了,他还是坐回了皇座。
恼怒归恼怒,现实却就是这么个现实。丢了京师,丢了河北地,丢了西域商道,就会造成这么大的影响,朝廷的税收是一定会大减的,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乱世征伐,核心就是抢钱抢粮抢地盘,有了更多地盘更多百姓,就能有更多税收,君主才能有更多钱粮,去招兵买马扩充军队强大自身,进而争夺更多地方。
没有地盘没有百姓,不仅没有粮食,没有各类资源产出地,也没有那么大的商货市场,国库自然就没有充盈的税收钱财,就做不了更多事。
好半响,宋治勉强冷静下来,他面容萧索,内心的苦闷怅然再也掩盖不住,喟叹着对韩昭道:“都督,你都看见了,皇朝只是丢了河北地,没了西域,时局就艰难至此
“若使郓州再被攻克,且不说中原之地如何,齐鲁必然被北胡顺势攻取——齐鲁大地虽然不如东南赋税多、物资丰富,但也是皇朝有数的富庶之地。
“届时此消彼长之下,敌强我弱,形势就越发艰难了!
“倘若局势再进一步恶化,朝廷连中原大地都失去,那中原可是我大齐皇朝,人丁最多的地方!”
他没有再说下去。
无法再说下去。
“陛下,赵宁一定应该或许陛下!”韩昭几度张口,想要宽慰宋治,说赵宁必定、也许能守住郓州,能击退北胡先锋兵马,然而话到嘴边,他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以四万杂兵,怎么可能战胜北胡先锋精骑?
抬头间,察觉到宋治凄苦的眼神,韩昭再也忍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宋治惨然一笑:“如果赵宁这一战能赢,郓州守得住,西河城守得住,就算国库亏空,朕总有时间想想办法,向淮南大户借调——哪怕是强行征调一些钱粮。
“可要是郓州守不住,北胡大军顺势而来,朕,又哪里来的时间筹措粮秣?天下人失去抵挡外敌的信心,又怎会甘愿把家财拿出来?
“届时朝廷威严大损,朕若是强行征粮,激起地方大户豪强反抗,后院失火,只怕大齐覆灭在即吧?”
闻听此言,陈询等人莫不是神色大变。
“陛下切莫有此念,我大齐的江山是铁打的,区区胡虏绝不可能夺了去”
“陛下万勿忧心,皇朝一定会有办法”
陈询与户部尚书话虽说得漂亮,但在这般局势面前,若是郓州守不住、齐鲁守不住、中原守不住,他们除了以头抢地,又还能做什么?
宋治再度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他在臣子面前保持了十几年的帝王威仪,在今日可谓是折损了不少。
然而局势到了这个份上,在皇朝危亡的事实面前,于人前勉强维持的帝王威仪,又还有什么用?
就在君臣痛苦难挡、绝望不已的时候,一声响亮急切的呼喊,从行宫大门方向急速靠近,越来越大。
“报!大捷!”
声音须臾便到了殿门前。
非常之时,唯有十万火急的军情,能够无视宫禁,直呈君前。
宋治骤然睁开双目,一下子站了起来。
韩昭愕然抬头。
陈询与户部尚书,皆是情不自禁回头看向殿门。
“陛下,郓州军报!”
“进来!”
“禀报陛下,郓州大捷!昨夜,北面行营大总管赵宁,率精骑四万出战西河城,激战至天明时分,大破敌军,斩首近四万,夺回西河城!”
听罢这话,宋治站直的身子晃了晃。
韩昭瞪大双目,满脸不可置信之色。
陈询与户部尚书惊喜得无以复加。
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赵宁竟然会赢了北胡先锋大军,而且是这样的大胜!这一瞬间,所有人都像是看见了晴空霹雳,震惊得忘了言语。
“陛下!”韩昭最先反应过来,正要恭贺宋治,却见对方已经仰头哈哈大笑出声,声音之洪亮,震得房梁都似在颤抖。
“赵宁,赵宁!好,好,好!不愧是赵氏家主继承人,不愧是朕的肱骨重臣,不愧是大齐的天才俊彦!没有辜负大齐军民的厚望,没有辜负朕的信任!”
宋治笑罢,面色一正,大袖一甩,“立即将捷报布告天下,让世人都知道我王师的英勇!”
“是!”
在韩昭、陈询等人的恭贺声中,宋治深吸一口气,又一次闭上了双眼。
视野中依然是浓稠的黑暗,无边无垠,但这一刻,他分明看到了一道夺目闪电轰然下落,劈开了重重黑幕,为天地万民为大齐皇朝,斩开了一线光明!
第三六三章 一线光明(5)
井陉关。
北胡大军对关城的攻势连日不绝,至今已经持续了数月,关城早已面目全非,到处都是破损的女墙、坍圮的缺口。
战死在关城内外的双方将士,加在一起达到了数万之众。一座在大齐境内并不如雁门关那样,为朝野所熟知的关隘,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绞肉机。
这两日,赵宁离开后,有好几回关城都差些让北胡大军夺去,察拉罕甚至几度亲自杀进了关城内,幸赖赵氏、杨氏修行者血战不退,这才能稳住阵脚。
战至此时,守关的河东军伤亡不小,每日都有伤员被送到后方去,老卒折损日益增多,而新卒还未完全成长起来,河东军面对的局势正处于最险恶的时候。
撑过了这一轮,新卒就能成为精锐,担起守城重担,撑不过这一轮,不仅关城会沦落敌手,河东军新卒不能完成蜕变,整个河东军的战力都会大减。
好消息是,北胡大军久战不胜,眼下兵锋已钝,攻势不再如起初那般迅猛有力,仗着地利与源源不断的补给,河东军只要能将察拉罕挡住,井陉关就不会被快速攻占。
“开战之前,我是不曾想到,井陉关、承天关能挡住北胡大军这么久,这都半年过去了,察拉罕连晋地门户都迈不进来,他一定是难受至极吧?”
黄昏将尽未尽,日暮将至未至,天边的几层火烧云暗红如火,远近的山峦巍峨无声、不见飞鸟,关城前的北胡将士在丢下一地尸体后,于金锣声中潮水般退去。
激战了一整日的井陉关,靠着将士们的戮力同心的奋战,在处处血火的城头战场,河东军像往常一样保住了关城,迎来了激战间隙的短暂平和。
王极境们落回城墙,大片大片气喘吁吁的将士,放下手中沉重的盾牌刀斧,或者扶着城墙大口喘气,或者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哎哟哎哟的叫唤起来。
将校们强撑着疲惫的身体,发出的救治伤员的喝令声中,夹杂着各种地方口音的骂娘声,听起来千奇百怪。
协助守关的杨氏王极境修行者——杨审知,在落回城楼屋顶后,望着退回军营的北胡将士,松了口气,三分感慨三分骄傲四分戏谑的说出了上面那番话。
他的交谈对象,是肩扛一柄丈二陌刀,坐在屋脊上望着战场出神的杨佳妮。
看对方安静闲适的样子,根本不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战,到好似刚刚从酣睡中醒来,神智还没有完全清醒。
从杨审知的方位望过去,杨佳妮身侧不远处的山峦上,那一轮挂在山头的红彤彤的落日,仿佛近在眼前。
山风拂起杨佳妮稍显凌乱的长发,像是水墨一样泼洒在太阳上,随风舞动的发梢轻轻跃动间,仿佛有了自己的灵魂。
这场景若是放在旁人身上,必然会生出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