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节
这不是赵宁拿大,而是现在说什么都是虚的,一切都要等到见真章的时候。
“赵将军,蜀王殿下,北胡将士已经放弃追杀溃兵,开始回撤集结,预计再有一个时辰,我们就会碰上。”前去探路的魏无羡,这时候回来禀报军情。
作为兵部侍郎,魏无羡本来应该在汴梁坐镇,但眼下形势紧急,他也只能赶到郓州来,这倒是给了他一个再上战场,跟赵宁并肩作战的机会。
“传令,大军暂停行进,喝水歇脚,准备作战。”赵宁朝魏无羡点点头,下达完这个军令,就从半空落了下去。
从郓州到西河城,也就四十五里的路程,对于轻装简行的骑兵来说,本就不需要几个时辰,加上北胡大军先前在追杀西河城溃兵,这个距离还有缩短。
赵宁站在一个土包上,于夜风中向西眺望。
脚下延伸出去的广袤平地上,有许许多多个鬼魅般的身影,在黑夜的泥潭里跌跌撞撞,从远处接近过来。
或者零星的个,或是一大群一大片,因为阵型极为散乱,如一盘散沙,聚集成团的不多,但如果从整片区域来看,就会发现人数其实不少。
因为有王极境中期的修为,赵宁能够看得分明,那受惊的游鱼、惊慌的羊群、迷乱的火焰般逃窜的,正是一个个亡命狂奔的将士。
他们是那样害怕,以至于奔逃起来连滚带爬、张牙舞爪,在重重夜幕中,怎么看都不像是人,而是形容可怖,想要从黑夜的帘幕中撕出一条生路的鬼魅。
赵宁身后,是举着火把的马军,将士们行军的时候,是一条条长龙,眼下要转换成临战队形,火龙就在向火海变化。
无论如何,数万火把汇聚在一起,在漆黑如墨的深夜里,是极为醒目而且震撼人心的存在。
越来越近的溃兵们,看到了这里火点汇聚的海洋,他们没有欢呼没有雀跃,相反,他们的速度骤然降了下来,中间有不少人,开始向两侧加速飞奔,好像要绕过这里,更有些脑袋迷糊的人影,竟然转身逃跑。
赵宁眼帘沉了沉。
落在他身旁的魏无羡,见状上前一步,运足真气,大吼一声:“郓州王师在此!西河城贺平将军所部,向大军左翼汇聚,有胡乱奔逃者,斩!”
他的声音大如夏夜惊雷,在旷野中远传千丈,霎时震住了那些溃兵。
只不过黑夜中目力有限,那些惊弓之鸟般的将士,明显心存疑虑,仍是不敢靠过来,生怕在这里等待他们的,是绕过来的北胡精骑。
赵宁招了招手,叫来陈奕,吩咐道:“派人过去接应。”
这回驰援西河城,保底目标就是接应这些溃兵,现在顺利碰面了,赵宁自然没有让他们还不知所措的道理。
贺平的部曲之前都是剿过匪的,一部分在去年的时候,还奉宋治的命令,渡河去尝试过反攻,就郓州地区的王师来说,已经是精锐,能多救一个,郓州就多一份战力。
再者,这些人之前是流民,现在是为国奋躯的战士,无论从哪方面说,都不应该让他们沦落到太可怜的境地。
陈奕领着一批元神境高手,带着郓州军的旗帜策马出去之后,魏无羡忽的嘿然笑了一声,看着赵宁开口:“之前我探路的时候发现了几件趣事。
“北胡左贤王博尔术,在得知你亲自领军过来后,立即下达了所有北胡战士回撤,抓紧时间调整阵型、喝水歇息,准备大战的命令。
“他完全没有阻止我们接应西河城溃兵的意思,平白让我们达成了此行的保底目标。
“我这个王极境初期已经接近了西河城,他既不曾亲自拿我,也没有派人围杀我,只是让手下王极境将我逼退。
“你说有不有趣?”
说起来,两人也有很多时日没见了,而且这之间还发生了很多大事,称得上是时过境迁、沧海桑田,作为大齐皇朝的权贵、大臣,他们理应有很多感慨。
但这回两人并肩作战,却是连叙话的时间都没有,一见面就投入了战事。
赵宁动了动嘴角,还没来得及回应,此行四个王极境初期中,一个出自士人门第的王极境中年男子,就已经抚着下巴上的短须笑道: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博尔术很是忌惮赵将军。赵将军刚来郓州,便救下孙康等人,出手击伤了他,这厮怎么可能不畏惧?
“况且无论是乾符七年的凤鸣山之战,还是这回将雁门关、井陉关守得严丝合缝,让北胡大军撞得头破血流,都已经证明了赵氏与赵将军的卓越才能。
“眼下赵将军领兵来了,博尔术怎能不打起十分精神应对?他回军备战都来不及,又怎会还有心思追杀溃兵?
“魏侍郎去西河城探路,虽是只身一人,但漫漫黑夜中,博尔术却不知道这个情况,他之所以不敢对魏侍郎出手,不也是怕魏侍郎是赵将军派出去的诱饵,想着贸然行动会有失手的风险?
“所以他只能采取最保守的应对手段,将魏侍郎逼退。”
说话的这人赵宁有过几面之缘,只能算是认识而已,知道对方出自门第孔家,名叫孔修,平日里深居简出,不问世事。
这个孔家,据说是孔子后人,有族谱为证,赵宁不知真假,姑且信之,不过孔家在门第中特立独行,不参与朝堂之争,存在感不强,倒是真的。
正因如此,赵宁无论是跟孔修,还是跟孔家的人,都没什么交情,但看对方现在话语里的亲近劲儿,倒好像两人关系匪浅,对方很是欣赏他一般。
这让赵宁多少有些意外。
魏无羡闻言低低笑了两声,“孔夫子这话不假,宁哥儿如今的名声,在国战中的确是少有人可比。要说跟北胡大军作战的战绩,至今为止,恐怕也只有前雁门军现河东军拿得出手。”
说到这,魏无羡向赵宁挤了挤黄豆大小的眼睛,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就连蜀王宋明,都跟着感慨着道:“大齐第一将门,皇朝的镇国公氏族,的确是名不虚传。当此国家危难之际,赵氏一族就是大齐长城,天下人都看着。”
莫名其妙的,赵宁就被众人一顿吹捧,除开宋明这个宗室亲王,可能有战前激励,希望赵宁接下来好生出力、用命的意图,其他人一副深以为然、对他信任有加、期望深重的模样,看着都是发自内心,让他不禁有些哑然。
无言之余,赵宁心中也有许多感触。
只是各种各样的心情中,唯独没有自得、骄傲。
不知为何,在众人吹捧声最热闹的时候,赵宁脑海里浮现的,是前世国战最后一刻,城破之际,披头散发皇袍焦黑的宋治,跪坐在血泊中抱着他死去的幼女,对他的悲愤指控:
“赵氏身为皇朝第一将门,世世代代的镇国公,能给你们的尊荣、富贵、权力,朕都给了,为何国家危难之际,你们却不能履行镇国的职责?!”
两世情况有所不同,在前世,宋治并无对不起赵氏的地方。
自从乾符六年的代州截杀之事,赵氏家势大衰,宋治对赵氏的态度一直是信任、扶持,尤其是在国战开始后,更是对赵氏委以重任,赐予了海量资源。
只是前世,无论赵宁还是赵氏,经过了代州截杀之事,已经无力多做什么。
十年国战中,赵宁感受最多的,是眼见族人亲友不断战死沙场时,泪眼滂沱之下的自责与无力,是眼见江河沦陷同袍被屠戮时,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悲愤。
平心而论,国战时期赵宁已经尽了十二分力气,赵氏也做到了极限,只是因为萧燕跟天元王庭的算计,早早就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