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节
,您的母亲不就比您的父亲年长吗?”
星渚面上的轻松荡然无存,他的神色沉了下来:“你说哪个父亲?”是名义上的那个,还是真正生他的那个。
张彩一凛,他跪在地上:“大汗慎言。”
星渚步下金座,他蹲在张彩身侧:“怕什么。李越被俘到汗廷,孤立无援时,都能靠美男计挑拨离间,覆灭黄金家族。如今,他都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难道还保不住我这个儿子的傀儡之位吗?”
张彩的神色凝重:“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报复别人,是最愚蠢不过的做法。您的父母,都断断不会做出这种不智之举。”
星渚嗤笑一声:“说得好像我清醒睿智,就能扭转乾坤一样。拜我的生身之父所赐,我就像五行山下的孙行者,再也翻不出浪花了。”
星渚永远忘不了正德大阅的情形。汉家天子在一年前举行了一次大阅兵。而他作为鞑靼的汗王,自然也受到邀请观礼。和他一起,受邀请进入使团的包括亚洲、非洲、欧洲等五十多个国家的使者。这样的阵仗,不同于数年前的局限于京师内部的小打小闹,显然是有意向全世界宣扬军威。
他第一次离开王庭,离开权臣的监管,来到中原广袤的土地上。他来到了帝国的中心,看到了那座金瓦红墙的紫禁城。他一直想亲眼见见击溃他家族的仇敌,可到了这里后,他才发现连这个想法都是虚妄。皇帝端坐奉天殿,受万国朝拜,而他们这些外臣,只能在丹陛下叩拜,抬头都被视为大不敬。星渚心中满怀屈辱,他想拒绝,想掉头离去,可他早已失去了说不的资本。就在他打算乖乖低头时,有人却站了出来。那是个金发灰眼,满脸胡须男子,据说是西班牙的使节。他坚称本国无此风俗,他只能单膝下跪,亲吻皇帝之手。
在这样的盛典上,居然有人敢公开打皇帝的脸。星渚当时先是震惊,随后涌出的就是快意。再得意又如何,洋人还不是不买账。所有人都等待着皇帝的发作。他的骄横跋扈,和他的语言天赋同样出名。让谁都没想到的是,皇帝竟生生忍了下来,因为李越出言劝谏了。使节团忍不住窃窃私语,他们早就听说过李越的名声,可今天才直面他的影响力,只是一句话而已,就能叫皇帝改变主意。星渚没有和众人一起感叹,他的眼睛发涩,真是天大的笑话,他居然到此时,才第一次听到自己亲生父亲的声音,远远望一眼他的背影。
可自觐见礼后,他再也没有见李越的机会。内阁首辅下一次公开露面,已是在京师重镇怀来,他在离皇帝最近的位置,根本没往这边多施舍一个眼神。而星渚也没心思再沉湎于自己软弱之中,阅兵开始了。
这次大阅兵,共调将士十万余人。星渚远远望去,东官厅、边军与西南狼兵依次登场,旌旗猎猎,鼓角声声,军容整肃,步调如一。这样的军队,军威雄壮,如一只巨兽,向人直冲而来。他不由屏住呼吸,然而,更抓人眼球的还是在后头。他以为,他已经在臣下的帮助下,熟知了明廷的火器伎俩,可他们的武器早已更新迭代,鸟铳、火绳枪、佛郎机炮、五雷神、掣电铳……这些高射速,杀伤力巨大的火器,看得星渚眼花缭乱。他的哥哥,上一任大汗就是死于火器射击之下,他不敢想象,要是自己对上这些新型火器,会是什么下场。
使臣皆悚然叹服,只有一家例外,那就是西班牙人。他们旁若无人地指点,号称自家也有这样的东西,并且他们有西班牙大方阵,是最强大步兵方阵,更能发挥火器的威力。可很快,西班牙人也笑不出来了,因为他们看到了步兵、骑兵和车营的强强联合。
车营结成方阵,在外掩护步兵和骑兵。里头的步兵方阵同样采取长矛兵和火绳枪的组合,可与西班牙大方阵不同的是,明军减少了长矛兵,增加了火枪兵,同时还有车营火炮做远程打击。大明车营所装备的火炮名曰车轮炮,有整整四十二根炮管安装在车轮上,使用时,车轮旋转依次射出炮管中的弹丸杀伤敌人。在这样密集的火力打击,再强悍的骑兵队伍也不是一合之敌,这时,再由己方的骑兵拿着出来追击,痛打落水狗,扩大战果。即便是不懂军事的人也能看出来,这样的阵势能最大限度的发挥各方的优势,充分收割战场上的生命。
星渚一直观察着西班牙使节的脸色,发现自火器阵登场后,他们就像被人突然灌了哑药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而到了阅兵结束后,众人又一次跪地山呼万岁,他们环顾四周后,终于也低下了高傲的头颅,跟着大家一起磕头。星渚突然觉得索然无味,就这,这就是所谓中分世界的强国?搞了半天,也是纸糊的。
汉家天子并不在意他们的低头,在这样万众瞩目的时候,他居然在和李越说话:“太平本是桢臣致,愿与桢臣共太平。”
这样的话,星渚哪怕到死那天都忘不了。时隔一年,在张彩面前,他仍将在这句话颠来倒去地念了几遍,接着问道:“他就是为了这句话,抛弃我母亲和我吗?”
张彩:“……”虽说这个家庭伦理剧是他一手打造的,但是眼看孩子真起了孺慕之情,他也有点难顶。
不知终日梦为鱼
可尽管如此,她们亦是壮怀激烈。
张彩最终选择带着星渚来到密室。在密室暖黄色的烛火下, 二人相对而坐。他看着自己养大的孩子,竟然和满都海福晋有了同病相怜之感,她当年看着索布德的心情时, 估计也和他别无二致。
他沉吟片刻道:“在你心中, 你的母亲就是一个感情用事,被男子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无知蠢妇吗?”
星渚脱口而出:“当然不是!”
张彩道:“那你为什么, 会将被抛弃的字眼,放在她的身上?如是她在世,面对这样的境况,她绝不会像你一样自怨自艾,埋怨别人。不过是成者王侯败者贼罢了, 她输得起。”
星渚一震:“你是说,我的母亲也是别有用心?”
张彩垂下眼帘:“她可是大哈敦。达延汗翅膀长硬之后, 有意将她丢开,削弱她的权柄,斥责她的儿子,不断纳入新人,她当然不会、也不能坐以待毙。或许是为了报复,亦或许是为了借种,更有可能是为了打好大明重臣这张牌, 她选择救下你的父亲,和他在一起。”
张彩长叹一声:“她是杀伐果断的女中尧舜。在多年前, 她选择了达延汗,确立了自己草原女皇的地位,她本以为她也能在这一次豪赌中取胜, 可谁让她碰上的是李越呢?”
星渚心中五味杂陈, 只听张彩道:“不过, 她虽然棋差一招,也并未满盘皆输。”
星渚迟疑:“是我?她保住了我的性命和汗位。”
张彩点点头:“也时候该让你知道了。李越和其妻妾感情甚笃,为何这么多年都无子嗣,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星渚倒吸一口冷气,他心中浮现可怖的猜想,喃喃道:“是、是我母亲?”
张彩沉重地点了点头。惊骇恐惧之后,星渚心中涌现的是难以言说的愤怒。他霍然起身,他在密室中来回踱步,如同一只焦躁的野兽:“……既然我是他唯一的孩子,那他更应为我打算。以他今时今日的权力,只要他动动手指,就能叫亦不剌和满都赉阿固勒呼不敢造次,可他却眼睁睁地看着我受人钳制。你看看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哪有半点做父亲的样子?!”
张彩有些感慨,这就是生在王室的孩子,天生就会争权夺利。星渚怨怼的不仅是没有父母之爱,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失去父母后,随之而来的地位不保。
张彩幽幽道:“他再没有父亲的样子,也在顶着陛下的盛怒,站了出来,保下你姐姐和你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