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节
些读书人。冲突一触即发,而身为内阁首辅的他,为了新政,为了稳定,既不能顺从上意打压同僚,又不能跟随义士联名上奏,就只能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压力如山一样砸在他的肩头,几乎要将这个单弱的老者压垮。
黄夫人道:“可你再这样下去,也是无济于事。你还指望李越能从中转圜吗?他如果能做到,早就做了,又何至于拖到今日。连他都束手无策,还有谁能力挽狂澜?”
杨廷和摇头:“他不是无能为力,他只是在等待时机。”
黄夫人依旧满腹疑虑,她还待再言,却听杨廷和惊喜道:“你看,玉兰已经开了。”
黄夫人抬眼望去,秾丽的花瓣已经微微舒展,如同一片紫霞。杨廷和意味深长道:“春天来了,一切都会变好。”
今年的第一次例朝,很快在春光中拉开帷幕。万岁于奉天殿升座,京中四品以上官员分班侍立,按部奏事。因着近日内外大事接连发生,例朝的气氛已与过往大不相同。人人眼观鼻、鼻观心,紧抿的唇线透露出内心的焦灼。
内阁的队伍里,依旧只有四个人。次辅谢迁看向月池:“你近日有和希贤再谈吗?”希贤是刘健的字。
月池摇头:“谈也无益。”
谢迁道:“可这般僵持,也不是办法。”他也是一个左右为难“媳妇”,事到如今只能两厢说和。
月池只是微笑:“您别急,办法是急不来的,兴许船到桥头自然直呢。”
什么船到桥头,这都要火烧眉毛了。谢迁还待再言,却听清脆的鞭响,皇上升座了。刹那间,文武官员齐齐跪下,本就十分肃穆的气氛,此刻更是彻底凝固。每个人都盯着自己的袍角,只听得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走上丹墀。按照惯例,本该是文武依次奏事,可紧接着响起的却是刘瑾苍老的声音。
他的声音既嘶哑又粗粝,就像是从地底传来一样:“有旨意。”
怎么会一上来就颁旨。杨廷和平日虽以处变不惊自律,可此刻仍忍不住心如擂鼓。而这道圣旨中的内容,更是叫他瞠目。
“……念杨廷和、刘健多年辛劳,特允还乡之愿……
后面的话,杨廷和已经听不清了。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眼睁睁地看着那黄绫卷,落到他的手中,仿佛要把他的手心都烧出两个洞。
他终于还是跪了下去,深深叩头:“天恩浩荡,臣杨廷和颤栗谢恩!”
一道旨意过后,杨廷和和刘健便从权力巅峰上骤然跌落,而李越则更进一步,取而代之。这变化来得太突然了,突然到人人张口结舌,仿佛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杨廷和又一次看向了自己的得意门生。李越的眼中有同情,有怜悯,可独独没有惊诧和愧疚。他只是温言道:“听说巴蜀的桃花开得极好,您何不回去好好瞧瞧呢。”
正德二十二年,年仅三十八岁的李越代杨廷和为内阁首辅,晋华盖殿大学士。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官职,这样升迁的速度,堪称旷古绝今。保持中立的杨廷和被拉下马,而一直支持心学的李越上位,皇帝已经天下展示出,他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决心。
月池已是第四次送先生离开京都了。他们已是当世的佼佼者,初入这座古老的城池时,何尝不是怀揣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宏愿。可到头来,他们都走向了黯然的归途。
白发苍苍的戴珊带着三个残疾的孙儿,步履蹒跚地归乡。他曾经刚正不阿,宁折不弯,可在信念一次次被摧毁后,也选择放弃一切,安享田园。
睿智明达的李东阳坚韧如松柏,哪怕是病入膏肓时,他还在为促成随事考成而努力,可他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没看到他所期盼的朗朗乾坤。天子与臣子所求,本就截然不同。他明明看透这帝王心术,却仍选择为大明王朝吐丝作茧,至死方休。
敦朴质直的闵珪是被她送走的。她要完成利益的交换,获得升迁的机会,就不得不挪开这一个个“绊脚石”。她先摧毁他的坚持,再强行把他遣送回乡。那时,她就应该意识到,这不会是她最后一次做这样的事。
这次,她做得更狠,她将她的两个先生都撵回老家。刘健仍处于愤怒之中,他不明白自己明明是一心为国,为何会落得这么一个下场,更不明白,朱厚照为何要一意孤行,自掘坟墓。他念着先帝的名字,不由老泪纵横。
而杨廷和则目不转睛地看着月池,他到头来只问了一句话:“你坐上了这个位置,可你该如何收场呢?”
随着他们的贬斥,心学与理学的矛盾,君权与臣权的矛盾,都已经达到顶峰。这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帝国正在被撕裂,只有一方取得对另一方的绝对胜利,才能安稳下来,可难道还能把士林都杀光吗?
月池只是道:“车到山前必有路。”
既然不可能将士林全部迭新,那为什么不反其道而行之,换个皇帝或许会容易得多,毕竟,现在宫中已有好几位预备嗣子了。
我亦乘风破万里
一个新的银矿和一个新的大洲!
伴随着财富的膨胀, 小小的镇国府已盛不下朱厚照这尊大佛。自开关之日起,他就开始筹建园林。在月池去年生日前夕,这座名为“摩诃”的皇家园林终于在紧赶慢赶中完成了大半。
“摩诃”一词, 乃是梵文音译, 内含三义,谓大、多、胜。此园既以“摩诃”为名, 当然非同凡响。摩诃园在原本的清漪园、静畅园和撷秀园的基础上进行改造和扩建,占地极广,尽揽四海胜景,既有金殿玉堂,又有幽轩短楹, 既有佛家寺院,又有西洋建筑, 光是有名有姓的景致就有五十处之多。此时,正值春光烂漫,杨玉和刘瑾一行人乘船而来,只见两岸碧桃开得正艳,灼灼如焚,晓风拂过,落红入水, 更显水之清渟。
然而,面对如斯美景, 这些大权在握的能人却无半分闲趣。锦衣卫指挥使杨玉与副指挥使张允皆是疲态尽显,而执掌东厂的刘瑾,他变得更加矮小、佝偻。时间如刻刀一样, 在他的脸上划下越来越多的痕迹, 他的活力与生气仿佛也从这些“伤口 ”中慢慢地流走。张文冕搀扶着他, 两人一块步履蹒跚地入龙舟来。
他们接皇爷的旨意到此见驾,可待入了舱内,又只见李越一人。她的面前早已备好了各色茶点,一见他们就和颜悦色道:“快,请坐。”
杨玉等人连拍马屁的力气都要没了,只推辞了几下,就乖乖落座。他们见月池,是眉目清暎,神采毅然,而月池见他们却是颜色憔悴,如丧考妣。她不由一笑:“是我的疏忽,苦了你们了。”
她不说犹可,一说杨玉更想骂人了,你还有脸提!要不是你,怎么可能变成这个样子!
要是没有两把刷子,他也不能在朱厚照身边做那么多年的狗腿子。早在得知皇爷有心正式变更道统,推心学、易理学时,杨玉就觉是否有些激进了。谁知,他还没劝上两句,刘瑾这个老王八蛋就开始鼓掌叫好。
刘瑾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白银的流入,技术的发展,既是莫大的机会,也是莫大的挑战。如果朝廷不能把握驭富之权,掌握驭富之道,等来的只会是地方坐大,豪强四起。皇爷凭借对马六甲海峡的掌控,依靠发行银币和官营产业,彻底解决了财政困境,大大加强对民间的掌控。可陈腐的理学和死板的官制,却在制约官营产业进一步发展。人人都只想来分一杯羹,却没人来想怎么将这棵摇钱树,栽得更大更好。皇爷在此时发展心学,正是在扫除经济发展的阻碍,乃是顺大势而为!英明神武至极!
杨玉又不是傻子,刘瑾打的主意,他清楚得很。不就是想借着皇爷的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