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节
溪流前,用帕子一点一点把脸上的药膏抹掉。嘎鲁刚开始等得万般不耐,可随后看到她黄黑色掩饰下的真容后,却惊得连嘴都合不拢。
黄褐色的液体从她的下颌滴落,显露光洁莹润的脸颊。他不敢置信道:“你、你、你……怎么会!”
月池在翠色欲滴的树荫之下,偏头看向他,嘎鲁恍惚间还以为是传说中的鹿仙女,踏着芳草,来到人间。月池道:“先前多有隐瞒,还请世兄恕罪。”
嘎鲁愣愣地盯着她,他的双手攥紧,手心都是汗水。他想强迫自己移开眼,却连眼都舍不得眨一下。他真是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是这样的……
月池笑道:“怎么,发觉我不是丑八怪了?”
嘎鲁这才如梦初醒,忽然怒道:“你还真是把我当贼防。既然骗了人,又为什么还要回来!”
月池叹道:“人家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受世兄的大恩,自然是结草衔环,都无以为报,又怎能不尽心呢。我在回到京中后,始终难安,于是斗胆去进宫求见万岁,向他力陈世兄你的身世,以及边塞百姓的苦楚。万岁听了程公之难后,也是感慨万千啊。”
嘎鲁的耳朵嗡嗡直响:“你和外人说了我的身世?!”
月池满怀歉意道:“世兄,抱歉,可我要再次回来,离不开万岁的帮忙。我也给程家捎信了,你的祖父,他、他很想见你。”
嘎鲁的呼吸一窒,他的心仿佛要从胸腔里直蹦出来。他的眼眶有些湿润,却强迫自己忍了下去,他咬牙切齿道:“你来到底是想干什么!”
月池道:“世兄,你不必如此警惕。我此来实际是代表大明皇帝,向鞑靼议和。”
嘎鲁又是一震:“议和?汉人怎么会突然这么想。”
月池莞尔:“世兄,这并不奇怪,明蒙之间交战多年,战祸频频,生灵涂炭。汗廷有瓦剌之患,而我们大明亦有内政之忧,对君主来说,再打下去,绝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而对百姓来说,亦是意味着惨剧。这点对世兄来说,应当是再清楚不过了。”
嘎鲁的心一紧,可饶是已为情所动,他说话依然夹枪带棒,不减怀疑:“要真是这样,你干嘛不直接去汗廷。还要拿着这一群汉人的名字来见我?”
月池晃了晃族谱,她道:“这只不过是引世兄过来的手段罢了,我不直接去汗廷的原因,世兄该比谁都明白才是。鞑靼的现任大汗,完全是个鼠目寸光的疯子。这样的人,要不是血统上占优势,哪有资格坐这个王位。我记得,世兄讲过,大哈敦对汉人并不是那么排斥,对吗?”
嘎鲁静默良久。他浑身竖立的尖刺,终于软了下去。他道:“你想指望大哈敦,别妄想了,她已经有孕在身,短期内不会来管这些闲事。”
月池惊讶得真心实意,这可真是天赐良机。她即刻道:“大哈敦,居然在这个岁数有孕,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她至少有五十来岁了吧!这个年纪的女人,还要生下孩子,这只怕……世兄,满都鲁汗一支的血脉,由皇族沦为旁支,你作为王子,本该有一块大领地,可如今却偏居在山中,就这样,还是靠大哈敦的恩典。要是大哈敦不在了,你该如何自处,你想过吗?”
嘎鲁的眼睛锐利如鹰隼:“闭嘴,不要在这里瞎说!”
月池欠身道:“是我失言,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我都盼着大哈敦长命百岁,但是我们汉人有一句话,叫未雨绸缪,意思是趁着天没下雨,先修缮房屋门窗。早做防备,总比等事情来了,毫无准备要好啊。”
嘎鲁若有所思,这显然也说中了他的心事。他能在汗廷还有立足之地,能维持自己独立的地位,都是靠自己的外祖母。一旦满都海福晋不在,他是否能保留自己的领地都难说,这让他怎能不忧心。月池道试探性道:“那么议和之事?”
嘎鲁硬梆梆道:“这不是你能决定的。”
月池似被堵得一窒,她眼露受伤之色,她道:“我只是想帮你。你总不能一辈子都一个人孤零零地过白节,一辈子都遭人嫌弃鄙夷吧!”
嘎鲁惊诧地看向她,月池似是被他的目光所灼伤,她忙移开眼去。嘎鲁只觉心一阵酸胀,可在酸胀后,就是羞惭。他太自卑了,自卑到将任何言语,都当作是对他的挑衅,他已经习惯用恶言来保护自己。所以,他脱口而出:“这关你什么事!谁要你来帮了!”
月池似是一震,她定定地看着他,眼中的泪水在打转,她忽然别过头去,嘎鲁只瞧见一滴晶莹的泪水滑落,洒在草叶之上,就像露珠一样。月池再次抬起头时,脸上已然浮现出惨淡的笑意,她道:“是我多事了,告辞。”
嘎鲁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他无数次伸手想叫住她,可无数次都张不开嘴,最后只能恨恨地捶树。
而他所不知的是,月池在走出百步后,就已擦干了眼泪。她无比冷静地下令:“告诉亦不剌快些,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亦不剌太师同样明白满都海福晋怀孕这件事的份量。他冷笑道:“真是长生天赐福,这下好了!”
人生只有情难死
可我在蒙古人身边,也没有获得多少信任与感情。
他自觉自己不能直接出面, 于是马上派出使者,去面见鄂尔多斯部的首领,请他们上奏请求达延汗再纳妃子。鄂尔多斯部是由首领——满都赉阿固勒呼掌控。鄂尔多斯部最初是由成吉思汗的忠实护卫组成, 号称“为猛隼之羽翼, 为驾辇之护卫。”只是黄金家族一夕没落,曾经的忠臣也不再忠诚了。后来, 满都海福晋大举兴兵,才将这部人重新归拢在汗廷的掌控下,只是尝过了自己当家作主的滋味,谁会甘心臣服。
眼见当年威风凛凛的女中豪杰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他们怎么会不抓住机会上前踩一脚, 而且踩的方式还如今简单。他们立刻派使者去汗廷,拿出的理由还十分冠冕堂皇。黄金家族的血脉稀薄, 大汗膝下只有两位王子。大哈敦既与大汗年岁相差甚远,如今又不方便伺候大汗,那就应该再择姿容曼妙,品行端正的贵族女子进入汗廷,服侍大汗和大哈敦。
男人是经不起诱惑的,特别是达延汗这样的男子,只要他想要纳妃, 有无数个“正经”理由和完备的条件。自从亦不剌太师放出了这样的风声,各地的台吉和诺颜都开始寻找机会, 让达延汗能够在狩猎大典上偶遇他们的女儿。
其中,以色古色台吉的女儿巴达玛最为出众,这位蒙古女郎兼具草原儿女的爽朗明艳, 又有汉家女子的温柔妩媚, 做事十分地知情识趣。几乎是一个照面, 就让达延汗心动。毕竟他的前半生都是在一个强势女人的身边度过,在他弱小的时候,满都海福晋的威严和关切是他的庇护,可他在强大之后,满都海福晋就成了他无法摆脱的阴影。因此,他对以他为天,从不反驳,柔情似水的女子格外青睐。
可满都海福晋不愿意,她在这样的高龄,豁出去命去怀孕,本以为能借机与丈夫和解,谁知反而换来了丈夫的另一个新欢。这让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她是个刚强的女人,从来不轻易在人前掉泪,可这一次她却因为孕期反应,忍不住在达延汗面前痛哭。
她呜咽道:“你到底还要什么不满的,我只是取了一些药材给嘎鲁而已。至于他责骂你的人,那也是塔宾泰先冒犯他。我不明白,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放心,不管是他,还是其他满都鲁汗的后裔,都不会对你带来丝毫的威胁啊!我把所有的权柄都交给了你,我要求的只是全心全意而已,你连这个都做不到吗!”
达延汗气急败坏,他绝不会承认真实的原因:“我只是想为家族的延续而努力,你为什么总要扯这些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