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节
阳低声道:“没想到吧,朝中数一数二的大员都是他李含章的老师。回避,能避得完吗?”
不少人暗自咋舌:“到底是天子伴读啊。”
李东阳此举实是以退为进,一来朱厚照不可能不顾他们这一众老臣的颜面,二来即便皇上真不给他们脸了,再挑人来议事也需要时间吧,反正如今是能拖多久,就拖多久了。
朱厚照看到这样的情景,也是在心底暗叹,他那日在乾清宫外磕得头破血流,总算没有白费,这群老先生们竟然愿意这样来保他。他摩挲着扶手上灿灿金龙,笑道:“先生们持身以正,德高望重,谁人不知,岂会有枉法之举。再者说了,若真依回避之制,朕岂非也审不得此案了。”
郭聪眉心一跳,皇上竟然这么说,岂不是以李越的同窗自居吗?看来,即便是把那个小王八羔子弄回来,也未必能走明路要他的命。郭聪嘴里道是臣失言,心里却十分不忿。保国公和武定侯这么一搅和,争论点又跑到案情上,勋贵们自然要把李越打成是滥用刑罚,而文官则咬死是事急从权。
李东阳趁机提出要派遣钦差,去宣府核查案情。这是在走正规程序,本来重大案件就有派钦差去核实的先例。可这不符合勋贵们的预期。在他们心中,李越已经完全是个疯子了,他现在还在一刻不停地夺他们的私产,谁敢把这么一个定时炸弹放在宣府?他们希望尽快将李越调离宣府,押解回京。
成国公朱辅见状,又将话题带回到李越的执法问题上,他道:“如真是事急从权,他大可将人制服,请旨论处。可他却直接都给杀了,还美其名曰是依逃狱罪。一七品巡按,依仗弄法之才,便可肆意斩杀官吏。此例若开,昏官酷吏岂非群起而效。即便李越没有枉杀,可他若被轻纵,日后的枉杀之案只怕数不胜数。臣请万岁,明正典刑,严惩李越。”
这才是打蛇打在了七寸上。朱辅深知皇爷心中的丘壑,他即便再舍不得李越,也不可能为他坏这样的根本之法。一旦他出于私情放过了李越,撕开了这样的口子,那么日后文官依仗文墨,从中作梗戕害武将,不比吃饭喝水难上多少。
上至内阁首辅李东阳,下至六科给事中,个个鸦雀无声。而朱厚照就在这死一片的寂静中,在宽大的袍袖之下死死攥紧住了拳头。殿顶五彩辉煌的藻井在他眼中渐渐变得模糊,太液池畔的绿柳扶风,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迟迟没有开口,成国公心生疑窦,他再次朗声道:“臣请万岁,明正典刑,严惩李越。”
朱厚照还是没有回答,其他勋贵见状,齐齐第三次道:“臣等请万岁,明正典刑,严惩李越!”
这里是他的金殿,他坐在自己的龙椅上,下立的全部都是他的臣僚,可他却有一种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跑吧,跑吧!先拖延下去,总会有其他办法……”疯狂的想法一个个地钻进他的脑子里,他可以让李越诈死,可以给他改换身份,再次回到他身边!
可想到对策的欣喜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就被无边无际的苦涩压了下去。李越不愿意,李越不会愿意的,他宁愿殉道而死,也不愿意苟且偷生。他的道,和他的道是南辕北辙的。
“李越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了,所以才会问我,一旦立场相悖,我会如何相待。李越也早就知道答案了,因为他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
李东阳眼睁睁地看着皇帝站起身来,他的身形踉跄了一下。一旁的随侍太监吓得连拂尘都丢了,他想去搀皇帝,却被挥退。皇帝又笑了起来,他轻飘飘道:“就依众卿家所请吧,李越的具体罪名由都察院遣人去核实,一旦查实,依法论处。”
李东阳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皇上是真的长大了。就在诸勋贵准备商议如何处置李越时,李阁老朗声道:“启禀万岁,臣还有本上奏。李越既退,宣府将领稀缺,一旦鞑靼小王子寻机报复,九边如何能应对?故,臣斗胆恳请万岁,遣一勋贵大臣,领宣大总督职,重整军风,抵御鞑靼!”
李阁老的内心一片平静,你们把九边搞成了粪坑,现在就轮到你们自己往坑里跳了。
寒泉三尺照芙蓉
我的归处,是在五百年后。
朝廷最后派去宣府巡查的钦差, 仍按惯例从都察院拣选。都御史张岐和张缙以公务繁忙为由,足足拖了五日,才将监察御史曹闵的名字报了上去。而朱厚照以身体不适为由, 又将奏本扣下, 留中不发。如此两番折腾,直到十日后, 曹闵方堪堪从京中出发,这时都快入秋了!勋贵们都恨不得给他也买一辆马车,让他快马加鞭赶到宣府去,可惜只能想想。事到临头,他们也只能干瞪眼。
花厅之中, 尽摆放的是菊花珍品。翩然香雪之中,一众人却是脸臭心苦。武定侯郭聪恨得咬牙:“李东阳, 这个老家伙真是诡计多端。我就说,皇上都要遣钦差去问罪李越了,他怎么还一声不吭,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们呢。”
西宁侯宋恺翻了个白眼:“好一个内阁首辅,好一招釜底抽薪。我们把李越扯回来,蒙古一旦来犯,罪状自然归在他身上。可如今, 他退了,却要我们去顶这个雷!”
阳武侯薛伦不耐烦道:“怕什么, 我倒觉得,这是个显身手的机会。那里空了那么多将领名单,不正好……”
武安侯郑英幽幽道:“这笔钱, 怕是不那么好赚。李越可是直接遣人打伤了鞑靼小王子。以蒙古蛮子小肚鸡肠的劲头, 怎会不来报复?”
武定侯郭聪忿忿将手中的金丝铁线盖碗扣在桌上, 他道:“那他怎得还不来!再这么拖下去,李越的兵说不定都要练好喽!”
武安侯郑英摊手道:“内阁不就打着这个主意吗,否则何至于一再拖延。小皇上也借故生病,不就是为了再给李越一个转圜的时间。”
武定侯郭聪闻言倒吸一口冷气,他喃喃道:“那若是他踩了狗屎运,再胜了一次……”
西宁侯宋恺面沉如水:“即便只是小胜,内阁也能给他包装成大胜,小皇上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了战功,再大的过错也能包圆。”
郭聪脱口而出:“那可怎么办,绝不能如此!”
一直缄默不语的保国公朱晖听到此眸光一闪,他意有所指道:“要是鞑靼小王子能早点来,就好了。一切困境都能迎刃而解了。”
花厅中顿时寂寂无声,只有穿堂的金风,拂下几片洁白的花瓣。
宣府中,新来的雇军专注于艰苦的训练,浑然不知这庙堂之上的勾心斗角。经过这些天没日没夜的演习,雇军的武艺都有了不小的提升。校场上立了足足三十个人形木靶,都与蒙古壮年男子的身高别无二致。人形靶上挖出了五个孔,分别是位于眼、喉、心、腰和足的位置。
三十个人都立在离人形靶约二十步的位置,手持长枪蓄势待发。他们的眼睛都不约望向时春。此刻,时春正站在大鼓前,手持鼓槌。她察觉到众人的目光后,不由斥道:“看我干什么。是没耳朵吗!”
一群人忙把眼睛收了回去,专注地盯着人形靶。时春这才猛得击鼓,鼓声隆隆如雷鸣。众人演习日久,早就对这声音形成了条件反射,鼓声刚一响起,他们就立刻反应过来。他们举起长枪,一个箭步飞跃过去,枪势如风驰电掣,先扎人形靶的双眼,再扎咽喉,接着是心、腰、足等三个部位。人形靶的每个小孔后都悬着小木球。唯有枪尖刺入木球,才算是扎准了。【1】
三十个人收势后,时春上前去一一查验。她指了指中间和最右的两个人,道:“去练三十下挺刺。后面两下,明显气力不足。”
两人面色通红,只得恹恹去了。时春正准备再来一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