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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节

 

做好了被责准备的张彩又是一呆,居然这么顺利……他忙跟上月池的脚步,进了驿站之中。伴随着嘎吱一声,料峭的春寒被成功挡在了门外。桌上已经摆好了烧得热腾腾的铜炉,乳白色的汤汁在锅内翻滚,一旁列着七八个碟子,盛着早已酥烂的带皮羊肉和羊杂。

月池拿起小壶倒了一碗芝麻酱,手磨的酱汁粘稠香浓,她对张彩道:“尚质,快来坐,咱们边吃边聊。”

张彩被她大寒大暑的态度折腾得早已头皮发麻了。他挤出一个和煦的微笑,坐在月池身旁替她倒热水:“多谢御史。”

月池扭头看向他,她的脸在光影交汇处,一半的面容仿佛都笼上了黑纱,她笑道:“私下就不必客气了,在京城你不是都叫李兄吗?”

张彩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他现下已经不止是头皮发麻了,连手都隐隐有些发抖,他低头递过茶碗:“往日卑职也并非您的直系呐,如今境况不同,自然礼不可废。”

月池抿了一口热水,她将茶碗磕在桌上:“既是我的直系,就得按我的规矩来。”

张彩眉心一跳,他应道:“是,御、李兄。”

月池笑道:“这不就对了,吃吧。吃饱了,咱们再慢慢聊。”

别来情绪足悲伤

不知道还以为是朕龙驭上宾了呢。

张彩的心瞬间又是狂跳, 他不由自主地望向月池,却发现她已经开始喝汤了。张彩心一横,索性低头也开始享用, 接下来可有一场硬仗要打, 他可不能一直饿着。这是当年生的羔羊肉,肉质肥嫩, 在热汤中一翻滚,更是洁白如膏,他用牙齿轻轻一撕咬,无尽的丰盈鲜美就在唇齿间绽开。他的眉目渐渐舒展开来,又夹了一箸。

月池见状心下讶异, 居然这么快就调整过来了,不愧是张彩啊。她失笑, 唤人送来了一壶烫得热热的烧刀子。张彩一愣,他一面为自己倒了一盅,一面笑着对月池道:“李兄还在服药,还是少饮为佳,愚弟就不客气了。”

月池举起白水与他轻轻碰了一下,张彩还记得杯沿稍低于她,而后就一饮而尽了。他的脸上即刻升腾起红晕, 却笑得益发张扬。月池挑挑眉,她问道:“尚质喜笑颜开, 可是想起了什么喜事?”

张彩笑道:“喜事称不上,愚弟只是吃着这羊肉,忽而想起一桩与之相关的故事罢了。”

月池明白这是戏肉来了, 她突发其想, 想不接这个话头, 只“噢”一声,可话到了嘴边,她却又忍了下来,大局为重、大局为重,她毕竟还用得着张彩。她举了举杯道:“愿闻其详。”

张彩指着这锅中的羊肉道:“卑职记得,梅尧臣的《杂兴》中有这么一句诗‘古有弑君者,羊羹为不均。’这说得就是战国时,中山国的国君宴请国都中的士人,给众人分羊羹,可由于分配不均,独独漏掉了大夫司马子期。司马子期因此心生怨恨,竟然逃到了楚国去,游说楚王攻打中山国。楚君被说动之后,即刻发兵,楚国国力强盛,而中山不过是小国而已,因此中山国很快就灭亡了。中山君也由一国之君沦为了流窜之人。就在中山君逃亡途中,他发现他身后一直有两人持兵械护卫于他,他心生讶异,于是回头询问。”

“这两人回答说:‘过往臣的父亲险些因饥渴而丧命,幸蒙您恩赐的水和食物,才得以存活。后来父亲在临死前叮嘱我们,在您危难之时,我们一定誓死保护您。我们正是因此来为您效命啊。’中山君听罢之后仰天长叹,他说:‘施与不在多少,关键在是否是雪中送炭,怨恨不在深浅,关键在是否伤及旁人之心。我因羊羹而亡国,却因熟食而得到两个勇士。’”

月池听罢之后若有所思,她问道:“看来,尚质是觉我近日的举动有些不当了?”

张彩拱手一礼道:“卑职无意冒犯于您,只是卑职如今是身为您的下属,怎能不为您考量。您如今的举动比起中山君,有过之而无不及。中山君不过得罪了司马子期一人,可您态度傲慢,却是得罪了整个宣府的大员啊。您今日看来是一件小事,可难保不会有心胸狭窄之辈记恨上您。日后若他们齐齐发难,您又能靠谁来护卫您逃出生天呢?”

月池开玩笑道:“不是还有尚质你吗?你肯千里迢迢跟着我到此,难道会让我一命呜呼吗?”

张彩苦笑道:“我只怕双拳难敌四手,再者说了,我与李兄您,是有知交之谊,可您对其他人却没有一饭之恩呐。”

月池大笑出声,她亲自执壶斟酒,然后举起大碗道:“来,为尚质这番实话,我们干一杯。”

张彩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后却有些茫然,他觉得月池的态度不大对劲。常人听到这种劝谏,要么是怫然变色,要么是从谏如流,可他怎么是视同玩笑一般,难道他真是另有打算……

他正思忖间,月池就敲着筷子道:“尚质既说了个故事,那我也来讲一个。”

张彩心一沉,他拱手道:“卑职洗耳恭听。”

月池夹了一块羊肚入嘴,而顷方道:“战国时期,大纵横家苏秦初出茅庐时,也并非是一帆风顺。他连上十书游说秦王,可都未被采纳意见。彼时他盘缠用尽,只能衣衫褴褛地回家去。可到家以后,亲人见到他落魄的惨状,却是十分冷漠。妻子不织布,嫂子不给他做饭,甚至连父母都不同他说话。苏秦因此十分惭愧,发奋苦读,再次外出时游说赵君时果然大获成功,权势煊赫,天下闻名。这一次,他回家时,他的兄弟、妻子和嫂嫂都跪在地上,不敢看他。苏秦问其嫂道:‘何前倨而后恭也?”嫂嫂伏地请罪,言说:‘因为叔叔您如今位高金多。’”

月池说到此都不由笑出声来:“同样一人,前后态度却如此迥异,难道是因为苏秦本身的礼仪问题吗?贫穷则父母不子,富贵则亲戚畏惧。人生世上,势位富贵,怎可轻忽?若是一无权无势的人来宣府,即便他千般谦逊、万般恭顺,亦不会被众人放在眼里,反而会对他大加轻鄙。而换做一个有权有势的钦差,结果就一定会大相径庭了,你说是吗?”

张彩定定地看向她:“可您怎么能保证,您的权势一定能压服他们呢?”

月池眨眨眼:“那就得看,他们被我唬得有多深了。”

宣府众人越畏惧,她能操纵的事就越多。而她立下的功绩越足,就能从朱厚照那里换得更多的支持,从而继续在宣府呼风唤雨。这是个良性循环的过程,前提是她在宣府的第一步就要走好。她本来打算借内阁的势力来扯起虎皮,没想到,最后身边还多了张彩和葛林,这若是不用上,岂不是暴殄天物?

月池起身拍了拍张彩的肩膀:“放心,只要用心办事,羊羹是不会少得。”

窗外的篝火还在熊熊燃烧,悠扬的歌声还在四周回荡,张彩愣愣地望着月池的背影,陷入了沉思。李越留给他的印象是一变再变。在他心中,李越最开始是个以色侍人的小白脸,接着又变成了一个有几分才干的钻营之辈。

可后来,李越却以头破血流的姿态展露了自己的仁心和风骨,他又觉李越或许是个君子,只是因为脸和机变,才合了万岁的心意。可今日,李越又一次扭转了他的形象,靠着天大的胆子剑走偏锋,这可真是……绝了。也好,张彩心想,跟着有胆色的聪明人混,总比被傻子带进沟里好吧。

第二日,他们就开始搬进了东岳庙,而第三日,镇守太监就亲自上门,贺李御史乔迁之喜。

镇守太监的上门正说明张永和谷大用到底是坐不住了。他们派去刺杀月池和刘瑾的人全部铩羽而归,回来禀告说像是被锦衣卫出手截住。锦衣卫代表的是什么,所有人都清楚,这让张永和谷大用不由心惊,果不其然,他们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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