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
受这些呢?妹妹也应该受罚,因为我们都是天生的坏种。小洁却对他心中翻滚的恶意浑然不觉,她还是每天跟在他身后,像傻子一样往他的伤口上吹气,拿一些蠢兮兮的玩具来逗他开心。他从来不会搭理她,只会想方设法地赶走她。那一天,小洁又来找他,他就想了个法子,他让小洁去院子里的老树上帮他摘梅花,若是摘不到,就永远别来烦他了。
小洁果然被吓住了,她明媚的眼睛里满是惊惶。他见状只是嗤笑一声,说了一句:“不敢做就滚,烦死了。”
他说完之后,就和好友一块出门玩耍,直到傍晚才回来。他一进家门,就感觉气氛不对,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有半湿不干的泪痕。他吓了一跳,这才得知,小洁从梅花树上摔下来了,她掉进了雪地里,冻了不知多久,现在还在发烧。
他的脑子里嗡得一声。他回过神来时,已经冲进了小洁的房间。娘坐在床边哭天抢地,小洁却只静静地躺在被子里,人事不省。他守在她的床边三天三夜,他向满天神佛祈祷,一切都是他的错,放过他的小妹妹吧,她从来没做过坏事,她只是一个善良温柔的孩子。神佛听到了他的祈祷,小洁最终醒了过来,可她的时间却永远定格在了五岁。因为他的嫉妒和捉弄,她真的成了一个小傻子。
而娘对小洁,从一开始的温柔耐心,到后来的怨天尤人。他们兄妹终于在被父亲抛弃之后,又遭到母亲的嫌恶。自责在斗转星移中结成了枷锁,牢牢压在他的心上。他一直想,等他掌家以后,给小洁招个上门女婿也就是了,反正养活她一辈子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没想到,到最后,他既没了家,也没了业,以为会成为他一辈子累赘的小洁,也在折磨中早早离开了人世了。
他什么都没有了……那些老爷们,平日里让他们当牛做马、呼来唤去还不够吗,为什么连他们的一条贱命都要拿走呢?他们是商人,是贱人,可他们好歹也沾个人字的边,为什么要像杀猪宰羊一样对他们呢?他们也会痛彻心扉,也会撕心裂肺啊。既然父母官不做父母,那子民何能做人子。他艰难地抬起头,看着漆黑的虫豸在他的身躯上攀爬,小小的虫子发狠也能把血肉之躯掏空,那么他这么一个卑贱商户的殊死一搏,是否也能让那些贵人跌下云端?
俞泽在死牢里心绪翻滚,而在死牢外也是风起云涌。三法司的长官正与锦衣卫在刑部大牢门口对峙。刑部尚书闵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是刑部的堂官,居然连自家衙门的死牢都进不去。司法权柄被特务机构侵占,打脸打到了家门口,饶是风度儒雅如闵珪也无法维系往日的淡然,他厉声喝道:“让开!都给本官退下,这里是刑部大牢,不是你们锦衣卫的暗狱!”
都御史戴珊也是十分不悦,他紧跟着开口道:“杨玉呢?本官要见他,让他出来!”
在一片争执声中,锦衣卫指挥使杨玉这才姗姗来迟。他并不敢明目张胆地挑衅,而是阴阳怪气道:“哎哟哟,这是怎么了,天这么冷,几位怎么堵在这腌臜地了。”
大理寺卿周东忙笑道:“杨指挥使,听说钦犯俞泽已被押解入狱。我等是想提审犯人,不曾想却被……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戴珊横了他一眼,似是因他的软语而感到不满,但他还是忍了下来,毕竟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因小事与锦衣卫撕破脸。谁知,杨玉并不想就周东的台阶下来,他施施然一笑道:“这您可料错了,不是误会。下官是嘱托过他们,不可让闲杂人等接近钦犯。”
一句闲杂人等又戳了闵珪的肺管子,他气得面色通红:“杨玉,你欺人太甚了!此地乃刑部大牢,三法司提审钦犯乃是天经地义,你……”
杨玉对他的怒火毫不在意,他嘴角一翘,摇了摇手指道:“闵公都白发苍苍了,怎得还如此大的火气。您且瞧瞧,这是何物。”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捧出了一卷圣旨来。闵珪脸上的红潮逐渐转变为铁青,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这卷圣旨,还是在周东提醒后,方跪了下来。他颤颤巍巍地跪在冰冷的地上,寒意渗透他的膝盖,也让他的心一点一点凉透了。
直到听完旨意,走出死牢时,他都没缓过神来。在刑部大牢门口威武的石狮子旁,他拉着戴珊道:“廷珍,万岁这是、这是为何呀!”
戴珊何尝不是满心凄惶,上次科道官改革,他还可以想作万岁是为维系监察系统的相对独立,可这次锦衣卫占了刑部死牢,还拿着圣旨把三法司堵在门口,就让他不得不怀疑,皇上或许从头到尾都是在压缩文臣的权力,他想把他们全部架空。
如是的猜忌在六科廊中也迅速出现,并且愈演愈烈,盖因科道改革之后,六科给事中被限制了行政议事的权力,也无法再像往日一般肆无忌惮地风闻奏事。他们原本就只是区区七品官,如此一来,更是同拔了牙的恶犬一般,不仅地位骤降,还时不时受人耻笑。这口气压在他们心口许久,好不容易逮住了一个发泄的良机,又怎肯善罢甘休。
文官们的躁动也让刘瑾眼前一亮。他费尽心思定下了连环局,想将李越置于死地,谁知万岁居然横插一杠,来了一个一力降十会。为了不让消息外泄,皇上竟然能顶住宗室和朝臣的双重压力,以强势的姿态不让三法司插手,只命锦衣卫去日夜拷问俞泽,一旦俞泽说出是李越是世子被刺案的幕后主使,估计他就会来个杀人灭口,斩草除根,再伪造一个真相,将此事干干净净地遮掩过去,正如昔年的戴家命案一样。而俞泽若牵扯出东厂来,那就换成他刘瑾命在旦夕了。
刘瑾心道,这怎么能行,他豁出命来,可不能偷鸡不成蚀把米。他有心调动东厂的人马去动动手脚,可皇上似是能未卜先知一般,早早把张永和谷大用调到了他身边。这一老一小如豹子似得,没日没夜盯着这边的动向。只要他敢越雷池一步,明儿东厂的督主就能换个人做。刘公公晚上急得在床上打滚,正无计可施时,六科廊这把好枪居然自个儿送上门来。这若是不使使,简直对不住这天时地利人和。
第二日,刘瑾就让张文冕去和御史刘宇喝茶了。刘宇是一能言善辩的奸佞小人。孝宗皇帝在时,他居然能哄得刘大夏去先帝面前举荐他,可惜先帝见过他之后,深觉此人不堪大用,故而驳回。刘宇不反省自家,反而觉得是刘大夏在糊弄他,因而暗恨刘大夏,转而投向了刘瑾。
旁人给刘瑾行贿至多都是送百金,可他为了攀上刘瑾这棵大树,居然连棺材本都肯舍出去,一次送了刘瑾一万两黄金。刘瑾大喜过望,觉得刘宇是个诚心人,值得相交,当即允诺一有机会,就会助他平步青云。刘宇自此更加奉承刘瑾,两人好得同亲父子一般,如今,“亲爹”有难,当儿子的自然得帮帮忙。
刘宇不久就去和六科廊的同僚聚会去了。三杯黄汤下肚,大家伙的胆气也足了起来。刚开始他们只是小声嘟囔,后来就越嚷越大。给事中戴铣、吕翀和刘菃等拍桌如雷鸣,红着眼道:“当今实是离经叛道至极!我等身为言官,难道要一直这般装聋作哑下去么?”
刘宇一直在旁边苦口婆心地相劝:“可不装聋作哑又能如何?咱们已然不能参议政事了,若再去以卵击石,我实是担忧……”
此话一出,大家的情绪更加激动:“文死谏,武死战。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贪生怕死。”
“只要能拨乱反正,劝圣上重回正道,即便碰死在奉天殿又如何?”
“吕兄所言甚是,当浮一大白!”
刘宇适时面露羞愧之色,他道:“诸位高风亮节,真叫我惭愧不已。只是此事光靠一腔孤勇,只怕徒劳无用。”
戴铣斜着眼看他:“刘兄这不还是害怕吗?放心,这是我们六科廊之事,不会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