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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

 

水磨磨出汁来,与去腥的牛乳一道,加上一勺桂花蜜,色泽金黄,香气诱人。见刘瑾来,朱厚照还特特命人赏他一碗。刘瑾一面味同嚼蜡,一面试探性道:“爷,不知宁瑾是哪里触怒了您,才被免职?”

朱厚照连眼都不抬:“这事当问他自己才是。孤已命他自述,届时你便知晓了。”

这相当于把皮球又踢了回来。刘瑾又问道:“爷,奴才并无旁意,大用虽然聪明,立有大功,但骤然为一监之首,是否有些勉强了?毕竟,宫中劳苦功高之辈还有很多……”

这一句话有两层意思,一是在试探谷大用是否真是揭露内廷阴私之人,二是在质疑谷大用的资历,力图拉他下马。谁知,朱厚照来了一句:“若真是劳苦功高之辈,多得是位置等着他们呢。”

轻飘飘一句,却是杀气腾腾。刘瑾一时只觉神湛骨寒,正恍惚间,忽然手臂一重,一碗杏仁酪就全部浇到了身上,将那件斗牛服污了个彻底。刘瑾一时魂飞胆裂,忙跪下请罪,朱厚照自然是宽厚大量地饶恕他,还是:“无妨,想是这衣裳,与你无缘。”

刘瑾如遭重击,满头大汗,他心知必是走漏了消息,可朱厚照并未问罪,他一时也不知要如何请罪,若是和盘托出,那只有死路一条,若是隐瞒一部分,又不知要到什么尺度。正当他嗫嚅着准备开口时,太子却说他辛苦了,让他告退。刘瑾只得晕晕乎乎地滚了。

月池那时正坐在炕上看书,朱厚照敲打完刘瑾问她:“这书就这么好看,让你连这些大事都顾不得了。”

月池答道:“在臣看来,书里书外,并无差别。”

朱厚照一愣,问她:“你在看什么?”

月池暗叹一声道:“《晏子春秋》,二桃杀三士。”这说得是,春秋之时,齐国君主齐景公手下有三位勇士,分别是公孙接、田开疆、古冶子,此三人皆勇武过人,却依仗功劳横行无忌,不分尊卑。晏子于是建议景公去之。晏子让景公召三人至,却只赏赐两颗桃子,要求他们计功食桃。三人因攀比功劳,起了争执。公孙接与田开疆因自觉功劳不及古冶子,羞愧之下拔剑自刎。而古冶子亦觉自己不仁不义,当场自杀。就这样,就用两颗桃子,便除掉三个心腹大患。

月池道:“古用二桃,今用三衣,形式虽不同,道理却是别无二致。”

朱厚照闻言大笑出声:“你的学问做得越发好了。”

月池垂眸道:“远不及您。”

她觉得不寒而栗。归家后,她独坐在西窗下,看着屋外潇潇的秋雨,雨打在瓦片上,滴滴答答奏着轻声,墙角幽绿的苔藓在这靃靃霏霏中肆意生长,而随秋雨、随绿苔所蔓延出的一股子湿冷凄楚,将她的舌头都沁得透透得,余下的苦涩使得它僵硬得像块木头。

她的计划都实现了,灾区的百姓有了足够的赈灾银两,负责的官员心生畏惧,想必亦不敢再像往常一般肆意妄为。宫中的太监自此更是夹起尾巴做人。可她心中没有半分的欣喜,反而只有沉重。月池喃喃道:“我应该是没做错的啊。”可是,为什么,这践行方式让她如鲠在喉呢?

上天真是待她太过残忍,要么就让她自由自在地生活在二十一世纪,就算不成,让她早来个十几年亦好。她宁愿在弘治帝手下当一个芝麻官,也不愿在朱厚照身边做红人。可惜,弘治帝的性命只怕已如风中之烛。朱厚照今年甚至要求她留在宫中过年,不允她回到苏州老家。这已经充分证明,变天的时候真的要到了。

易象飞龙定在天

只要您想,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已进入隆冬的京城, 此刻是已是一片洁白。即便是夜里,空中也如搓绵扯絮一般。刘宅中奴才直冻得清鼻涕直流,可碍于失眠的主人, 他们只得强撑着, 一撸鼻涕,将炖好的补品送进去。一掀貂鼠毡帘, 一股暖香迎面而来,刘瑾与妹夫孙聪及门客张文冕正坐在一处。刘瑾坐在大炕上,身下是织金缎大条褥,靠着得是天孙锦引枕。而孙聪与张文冕则坐在他面前的黄花梨椅子上。入内的奴仆早就在空气里嗅出了刘瑾身上的郁气,连大气都不敢出, 眼观鼻鼻观心,将手里的汤盅放下就迅速退了出去。

可孙聪明显没有这样的眼力见。他本正与美妾厮混, 正温香软玉抱满怀的时候,就被刘瑾差人叫来,当成就吓萎了。他一面在心里抱怨这个狗太监大舅哥不知正常男人的夜生活,可另一面碍于刘瑾的威势只得赶过来。可由于暗藏不满,他一开口就是半讽半嘲,嬉皮笑脸:“大哥,不是小弟说您, 您未免也太胆小了吧。不过是在殿下处不小心污了袍子,送去浆洗干净也就是了, 殿下又没降罪,您怕什么。”

说着,他打了个哈欠:“大晚上的把我们叫来, 二姐回去, 又要骂我……”二姐便是刘瑾之妹谈二姐。

刘瑾本就心情不豫, 恰好这个蠢货撞上来,怎能不一泄怒气。他抬脚就是一下,别看刘公公年事已高,身体倒是颇为健壮,这一脚含怒而出,竟然生生将孙聪连人带椅子踹了底朝天。张文冕见状忙请刘瑾息怒。这个张文冕是华亭人,据说是受人引荐给刘瑾,此人不仅通文墨,而且颇有才智,在刘瑾初掌大权时,表现得十分能干,故而深得刘瑾看重。他生得面白无须,文质彬彬,说话亦是和缓,三言两语就将刘瑾的怒火平息下来。他道:“二爷只是年轻,一心只想宽慰您,故而才失了妥当。您既教导了他,他想必也知错了。”

孙聪挨了这一下倒是把聪明劲都找回来了,忙爬起身道:“大哥,是我嘴臭,晚间灌了几杯黄汤,酒还没醒,我知道错了,您大人有大量,饶过我这一遭吧,啊。”

刘瑾不置一词,反而将汤盅的小盖打开,一股浓香立刻散发出来。孙聪别过头去,压抑腹中翻滚恶心。俗话说,缺什么补什么,这话在太监身上,也同样适用。而他们最缺的,自然是男欢女爱之乐和身下的“宝贝”,所以,他们在冬季时最常吃的补药就是牲畜的生殖器官,包括牝具、牡具和外肾卵。

其中,白牡马之卵尤为珍奇,价值数银,被大家称为“龙卵”。刘瑾喝得正是这龙卵汤。龙卵腥臊,所以才以重料烹调。纵闻起来异香扑鼻,可一想到这是何物,一般人都会大失胃口。刘公公自然不是寻常之辈,他将那物什在嘴里细细地嚼碎,将滋味都品尝干净了才咽下去。直到把最后一口汤喝尽了,他方叫孙聪起来,接着又问张文冕道:“文冕,你怎么说?”

张文冕面露愁色:“以在下看,刘公的处境不妙。殿下,明显就是对您心生不满,之所以不明着发作,是因他金口玉言,刚刚提拔您不久,如此刻将您黜落,岂非打自己的脸。故而只能先敲山震虎。”

刘瑾扶额道:“你和咱家想得一样。”

孙聪听得一惊,他全部的富贵就来自于刘瑾,而刘瑾的富贵又依托于朱厚照,想想三年前刘瑾被下狱时他们全家的日子,孙聪就不寒而栗。他忙道:“大哥,咱可不能坐以待毙啊,在殿下隐忍不发的这段日子,咱们就要绞尽脑汁将殿下的欢心博回来啊。”

刘瑾嫌弃道:“这还用你说。我叫你们来,就是商量该怎么办。”

孙聪一拍手道:“您前阵子不是一直再找美男子吗,那人到了吗,赶紧送进宫去,让他吹吹枕边风,替您圆缓过来呀。”

刘瑾略有心动,到底还是摇了摇头:“时候不对,万岁的身子不好。若是马屁拍在马腿上,惹得太子震怒,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若是马屁拍得恰到好处,惹得太子在这个节骨眼上失仪,咱们还不被文官给撕了。”

孙聪一时垂头丧气,张文冕这才开口道:“刘公此刻,还得在正经政事上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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