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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盈照水(完)

 

虎视眈眈,断断数月有将近三十支大小马队侵扰边境。连罢黜临安公主的余党,近日也常常在江南现身。

内忧外患,腹背受敌,皇帝每日焦头烂额,只有诞辰当日的私宴上,才能靠在年轻卿子的怀里,朝自己的心腹重臣开个玩笑。

「最近朝堂实在不太平,」她向关以桑举起酒杯,「我就猜爱妃的肚子有动静。」

关以桑几次得孕,大夏分别有异族入境、粮场大旱、倭寇作祟、西南地震……巧合的不得太平。这位贤臣确实担得起国之重器一称,几次怀孕都恰好踩在了危急存亡的时候,却偏偏都有她的事情。

连先帝都公然打趣过关以桑,说她是女娲娘娘门下徒子转世,血脉十分灵敏,能感知仙事、以天命得孕。

当年临安公主叛乱,彼时只是常山公主的皇帝便是这样安慰自己的——既然关知寒没有胎儿要养,那么此事必能顺利了结。

天佑母皇。

那时关以桑连坐入狱,收尽折磨,皇帝也曾私下安排过年轻的少年,扮作看守的狱卒送到她的房间。虽说那时她有谋逆的罪名,但孕囚总是要网开一面,不能天天在天牢里呆着的。

如果关以桑当时真的这样做了,皇帝有了插手的机会,或许林家也不至于如此绝情,关家长女也不至于夭折于孤苦伶仃的寒冬。

然而她不肯。

皇帝在登基第二年同样失去了长女,然而新帝登基朝堂绝不安稳,自己也只有睡前半柱香的时间思念夭折的凤媛。

她问过关以桑,因为自己的野心失去了亲生骨肉,这笔买卖到底合不合算,但她并没有得到关以桑明确的答案。

但她又确信这位心腹早已经思考清楚了,只不过是不愿意和皇帝本人坦白。毕竟,先皇将她关入天牢之时,自己是可以帮她一把的。关家大女儿因病亡故,皇帝肩上也要担一些责任。

就算关以桑不说,皇帝也能看见她思念女儿留下的苦楚。与女儿关系疏远、过度偏爱儿子,还有同林家公子的嫌隙……

如今又怀上了孩子,对她而言也是好事。

「若是个女儿,便让她同昀儿一起念书。」皇帝抬手,「公子则由文惠扶养,将来从皇宫出嫁,如何?」

关以桑点点头,却说:「自然是好事,可是妾身觉得不妥。」

「如何?」皇帝问。

「文惠帝君与内子有血亲,男系收养不合祖宗礼制。」关以桑回答,「纵然可见千万好,然而……」

皇帝停下笔,「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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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甄选公卿结束,一艘特殊的画舫停在了京城的码头。见所未见的奇观画舫引来不少百姓驻足观看,啧啧称奇,纷纷猜测船上坐的是何种玉人。然而那人葱手掀开帘幕,众人只看到了昂贵的绣花面纱。

画舫外的马车直通皇宫。

过了不久,皇帝再召关以桑入宫,便是与新帝君商量出了这样一重恩赏:关以桑的幺儿将由孝诚帝君收养,享贵卿俸禄,赐少卿爵位,成年后由皇帝亲自主婚出嫁。

但是这个安排有两个隐患。

第一,孝诚帝君出身低微,争议颇多。单论对幼儿的教育影响,绝不如林行昭这位亲父。

第二,边疆改土归流,皇帝愿意靠姻亲辅佐外族公主。万千宠爱的皇室养子便是皇帝能许诺的最大「殊荣」,将来山高路远天各一方,还要嫁入一阵勾心斗角的虎穴龙潭。

关以桑明面上自然是千恩万谢,但内心却依然有些惴惴不安——

幸好最后是个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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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儿的名字叫做关绮。

这孩子的小名原本是玉妃,可她在满月时捉到了关以桑做状元时的绢花,于是后来就改叫了一个「魁」字,人人都喊她魁娘。

然而这几个名字,对林行昭而言,只是一个比一个更加刺耳。

女儿名字从丝,是为了纪念纺织起家的关家祖母。家里其他姑娘,关缣、关纨,还有关以柘的关绫、关绡,皆是生丝白练,唯独这个「绮」字特殊,天生比姐姐们多一道花纹。

至于小名……

关绮出生于夏末,并非寒冬所诞,捡了梅花这个「玉妃」的别称,显然不是纪念时令,只是纪念某个人。

就算是「魁娘」这个小名,在林行昭听来也和那人有着密切的联系——梅花就是状元花,她可不是还在惦记着那一个人?

/

关绮满月后,关以桑才想着给梅知写一封回信。

虽说是回信,可是梅知的信里只一首摘抄的乐府诗,靠这个方式委婉地告知了自己的住处,却再没有其他内容了,并没有该回复的东西。

……难啊。

关以桑在文坛颇负盛名,写给情人的家书却起草几十次,次次都已撕成碎片告终。最后终于写成——

「若不去,秋则为父。」

——还是觉得不好。

这样写,听着有些威胁的意味。

她怀里抱着关绮时,几乎从来没觉得她单单是自己的孩子——婴儿幼年长相随爹,关绮脱去新生的赤色,脸上简直哪哪都是梅知的影子。

但是实际上,也不很像。

起码除了她之外,人人说的都是女儿同林行昭何处相似。

关以桑就是在这时候认真考虑了「一孕傻三年」之类的话,第一次想起了妹妹的叮嘱,以为自己确实是年纪太大了。

于是她又叫来了关纨,捧着女儿的脸,仔细地搜寻她脸上属于林行昭的印记。

竟然一处也没有。

生育子息是女人不得不重视的大事,即使是流连花丛的放浪女,决定生养时也会刻意选定某位够资格的男子。更何况关以桑本来不爱招惹莺莺燕燕,除去宦儿多蹑,只有一位正郎君——关纨确实与林行昭血脉相连。

然而她从未考虑过这一层。无论是怀孕时,还是怀抱婴儿哺乳时,关纨只是「我的孩子」,林行昭是她的「亲父」而不是「父亲」,即「母亲选定的养父」。

换而言之,关纨是她的女儿,林行昭是她的夫君,至于关纨同林行昭有「父与女」的这层关系,那纯粹是因为关以桑自己处于这个家庭的中心。故而当年林汶强迫二人和离,和安园窘迫到揭不开锅,她也从未想过将儿子送去敏妃府。

所以,关绮为什么一定是梅知的女儿呢?

两人还是不一样。

梅知不走,到了秋天,关绮肯定归他抚养,他自然是关绮的亲父。可是他走了,关于桑却还是能在女儿身上瞧见他的影子,他依然是关绮的父亲。

然后她恍然大悟:蛮族女人不和丈夫或情郎生育儿女,对自己或许反倒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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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以桑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于是停了笔,最终没有寄出这封信。

养育新生的婴儿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更何况她早不如当初那样年轻。明日复明日,信件便耽误到了关绮的周岁宴,还是梅知主动寄来了一枚精致的长生锁。

长生锁是梅知托认识的官员送来的,登记没有写真姓,只留了「照水」的名号。林宜仙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便将这件礼物送到了林行昭的床边。

「你知道这是谁送来的吗?」

林宜仙自然不会不知道,「但是郎主觉得该如何做呢?」

此时林行昭已经卧床半月有余,脸色在见到长生锁后更是黑得不行。他盯着梅知的字迹,暗暗沉默了许久,一抬头,眼前林宜仙的身影,似乎也在慢慢与另一个人重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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