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
就是这样,我才没办法太把他说的话当一回事。
我的注意力都在我们的谈话竟然一直都没有被人注意到这一点上,似乎这边有什么特别的隐形力场,不仅声音,就连我们的存在也从他人的眼中一并消去了。
我对此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歪着头,用一种白开水一样的语气说道:“你不要那么大声啊,要是我被你吓得尿裤子了怎么办?”
料想就是爸爸也会在我的这句话下败退,他不可能发现经年不见,他女儿的脸皮修炼的有多‘厚重’,但他的反应仍是超出我的预料,只见他一隻手覆住半张脸,神情有些颓唐:“你怎么一点都不害怕我?我在我爸爸身边总是害怕的瑟瑟发抖,他在他爸爸身边也是这样,就是到了现在,我听见拉开啤酒罐拉环的声音或者闻到古龙水的味道都会害怕得浑身冒汗。”
我说这句话也不是想要他露出这种表情……好吧,我这个人就是吃软不吃硬……
我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然后抖了抖手,让几根烟甩出盒口一半,侧过脸看走廊不远处放着的‘吸烟警示处’的牌子,隻把烟盒递向他:“你还抽烟的吧?”
“你怎么能……万宝路?我还以为你会抽更小众一点的牌子。我更喜欢抽红包装的那个,那个劲大。”
看不到爸爸的表情,也能感觉到他的语调在后面亮了起来,这让我有点不爽:“爱抽不抽。”
说着就要把拿着烟盒的手撤回来。
“我知道啦,我抽,我抽还不行吗?”爸爸忙不迭地拿过一根,立马就开始吐槽,“为什么我要那么殷勤?明明你连我付过钱的酒都不喝的。”
真是还有脸说啊,不是他自己把杯子里的酒喝完就走人了吗?哪里给我喝酒的时间了?
他才是隻考虑自己的人,我也想让他体会那种为别人花钱而令自己感到幸福的感觉啊。
我给自己把烟点上,随即眉头一挑:“你说什么?”
“啊,什么都没有,我是说有些新闻媒体真的特别啰嗦,为了所谓的公众形象,我已经很久都没有抽过烟了。”
他拿过烟也不点,看着他那副眼巴巴看我的样子,我就懂了,尤其是我给他点上烟后他那副心满意足的表情……我就知道,他有时候真的是一个非常好搞定的人。
“你向来都很爱惜生命,以前也总是对我玩空中滑板表示不屑。我本来以为一切事项中,你是最不会出问题的那一环。但这世上最诡谲的事情是,在你觉得一切都走向正轨,不会再有意外的时候,就是意外该发生的时候了。”爸爸语气忽然变得正经,把话题重新转了回来,“我怎么也没想到啊,你偏偏出问题了。”
“我?”我对爸爸接下来要说的话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甚至于说,我似乎能够感觉到他要说什么了,“你对我使用了这项技术?”
“嗯。”
其实当初我应该是死了的,但是却因为爸爸的缘故没有死成,大致上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原来并不是我的大脑先天构造奇特。
不,我确实是死了,现在的我的意识是在还原每一根神经的细节过程中产生的。
可以说,只要爸爸愿意,像现在这样的我,可以有很多个。
也许在我不知道的这个世界的某处,就存在着许许多多个以备我再次选择死亡而等待唤醒的我。
“真是烂透了。”我对爸爸说道,他也讚同式地点头。
“没错,假如你没有在最后的镜头里露面,这件事我本来可以把它跟你撇的干干净净,那之后,哪怕我后知后觉地开始抹除你的痕迹,也错过了最好的时机,‘自由大游行’毕竟是一件被公开纪录的事件,即使我能在公开记忆中淡化你的存在,但在内部环境中,作为我的女儿,你的一切都会被追查到底,接受比其他人更多的审查,我伪造了你没有参与其中以及你没有受伤的事实,也准备好了你最后在医院接受治疗被发现的说辞。但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没完没了,他们起初只是想以此作为攻讦我的一种手段,但我知道后面只会愈演愈烈,他们迟早会笃定我已经掌握了意识上传的这项技术。”
“所以你才和妈妈离婚?”
我想到玛莎·布鲁姆所说的话,下意识地这么说道。
“这也算是影响最小化的选择了。”爸爸没有直接承认,但他这摆明了就是默认,“你妈什么都不知道。她一直都觉得你能够苏醒是因为奇迹。”
“妈妈的死是……”我察觉到我在说这话时的声音有点艰涩。
“是自杀,但是也少不了某些人在她旁边煽风点火。他们以为这样可以逼迫我再次出手。”
“但是你没有。”
“是的,那样做的话,就只会坐实他们的猜测。但理由这种东西,当然是要多少就有多少。”爸爸弹了弹烟灰,那双眼尾细长的眼睛向内靠,仿佛是在寻求答案一般,“说到底,我并不如我想象中的那么爱她。”
那之后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头脑一片空白的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啊,在听了爸爸的自白后,就像是丧失了语言能力一样,连话都说不出来。
我不知道这种感受是否能够称之为悲伤。如果是的话,我是在为谁感到悲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