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
我叹了口气。
为三体人——不,为原本三体人的刚强和誓死不屈叹息。
我知道,之所以什么都不用想就能做到,只是因为真的什么都没有在想。
我摆了摆手:“我们听腻了这种话。”
“假如你有亲友在你身边被杀,你恐怕就听不腻这种话了。”
“就是因为有亲友在我身边被杀,我才会在这里听你说这种话。”我耸了耸肩,如此调侃自己道。
那是发生在十年前,准确一点来说,是3789天以前的事情。距离我和望舒第一次交谈已经过去了698天。
一想到这,我耳边仿佛就又回响起了望舒的声音:“那其,你愿意和我一起死吗?”
不管是在只有两个人的宿舍,还是在同学都在的教室,进入三年级后,望舒总是喜欢这么问我。
她可不会管这会怎么让人误会我们之间的关系。
就像往常那样,她手肘撑在我的桌上如此问道。
别人都不知道我们其实是在谈一件很容易引人发笑的事:与世界为敌。
后来望舒得出来的结论,是在这个世界上夺走我们活着的躯体。
也就是自杀。
生命只有一次。
我们并非不知道这种道理。
只不过,只有一次的生命,这世上要多少有多少。
一想到自己终究会成长为一直以来都鄙夷的大人,这样的可能光是想想就觉得压抑的完全受不了。
因此望舒这么问我的时候,我不仅没有丝毫诧异,反而脑海里当即就只剩下自己将会就此从痛苦中获得解放的想法。
这并不是为了所谓的自由而牺牲自己。只是对我自己来说,这是最省事的方法而已。我就是要逃避这个世界所赋予我的责任,选择轻松的道路。
我自己的命,轮不到任何人说三道四。
当时的我莫名就是有这种执拗。
即使望舒问我愿不愿意现在就去死,我想我也会欣然前往。
保持未成年人的身份与这个世界告别。
没有比这更加帅气的事情了,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话虽如此,随便找一个角落就结束自己的生命,可不是望舒做事的风格。
望舒想要尽最大可能发挥我们生命的价值。
根据望舒的计划,不仅有可能让这个世界宛如死水的水面掀起波澜,还能让许多不知情的人得以在虚假的日光下得窥一眼真实的天空,更能让那群虚伪的大人大吃一惊。
只是,我们还不想将任何无辜的人卷进来。
毕竟一旦把无辜的人卷进来,不管我们原本的理由多么正当,结果也只会让人认为我们罪有应得。
“很久很久以前,普遍认为民主制度通过保证政府问责製和执政合法性可以让社会变得更加安宁。”望舒使用一种给小孩子讲童话故事的温柔语气向我讲述她从书中得来的知识,“实际上,民主社会的暴力风险更高。”
我对望舒的这个结论感到疑惑。
望舒接着往下说:“寡头们稳握大权的关键在于先发製人。也就是对自己所在团体构成潜在威胁的团体,要抢在对方动手之前将其肃清。这种整肃异己的行为需要违背法律最基本的原则,也就是说,哪怕对方没做任何事,也要施以惩罚。而这样的行为,哪怕是最低水平下的民主制度也是不被允许的。”
没错,望舒说得对。
我们国家不是独/裁製,而是寡头製。权力掌握在少数人手里,选举产生统治者。表现出来就像是民主製。
秘书长治下的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一个相对和平的国家。
虽然不是我所向往的那种和平,但也算是一种和平,而且它肯定是靠先发製人的手段维持的——一个国家不可能长期隻存在一种声音。
如果隻存在一种声音,只能说明这些声音不能被我们听见或者消失了。
“政治家都想保住官位。我们姑且期望他们是出于本能的要为人民谋福祉的使命感,但更重要的原因也在于,国家领导人就是他们的职业。没人想要失业,所以他们必须要夹在媒体监督和自身对于权力的渴望之间,不得不为广大国民的利益而奋斗。然而在某些无法避免的情况下,比如说我们第一次试图逃离大地,触及群星之时,飞船就从太空电梯上掉了下来,如果当时的领导人真的屈从于国民的集体性抗议,我们人类的太空时代将要晚来许多年。”
“国民怎么能分得清太空船坠毁的真实原因呢?”我哂笑道,“政府是会解释,但政府从来都习惯找借口推卸责任,谁又知道该相信什么。”
“没有充分而可靠的信息,人们就很难做出理智的判断和决定,错觉被舆论所认同后,很容易会变成铁板钉钉的事实。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心里会真心相信舆论的那些话,但长期教育得来的习惯,只会让大家自觉地去认同并努力去理解政府的一切所作所为。”
望舒的视线投向窗外的操场,那里正在举行一场和外校的足球比赛,那所学校一直被我们学校认为是同学区的劲敌,作为本校学生,我们常被要求无论如何都要胜过对方。
这个【无论如何】事到如今已经夹杂了许多不同的含义——一场比赛没几个人受伤下场不会轻易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