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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节

 

陶眠没有问出口,但孟管事仿佛透过他的面具,看出了他心中所想。

大头娃娃油亮蜡质的脸愈发阴森起来,笑容鬼魅。

“公子还是太良善了。这寿命牌不是谁想典当几年几月就能领的。我们要的是,那人余下的全部寿命。”

画中人

孟管事这话说得人不寒而栗。

除了陶眠,他寒也不栗。

到底是个活了千岁的仙君,岁数大了,对万事万物的接受上限也高了。

于是当孟管事告知他,这寿命牌上雕刻的是典当者的全部剩余寿命时,陶眠仅是微微颔首。

他淡定的态度被孟管事看在眼中,釉质大头的眼睛平时就笑得眯起来,这会子似乎睁开少许,闪着妖异狡黠的光。

不是惊讶,似是掺了些别的东西。

……

千灯楼的地下部分有若干层,层数未知,但缺少连接层与层之间的楼梯。

它像是一个房间接着一个房间拼成的复杂积木,这些房间高矮不一。有时候陶眠需要弯腰俯身,一直把头低到腰附近才能钻进去,而有时候又需要他伸长手臂去攀着门框,将身子甩上去,方可进入下个房间。

没有一个整齐对称的结构,当初设计它的人,性格大概相当随性,喜欢惊喜。

据孟管事介绍,这些房间没有一个固定的出现次序,就连他这个老管事想找东西,偶尔都要花费两三天的工夫,才能抵达希冀的房间。

貌似这种设计是为了防盗,但陶眠认为是瞎扯,这里面的东西,不管偷哪件都很值。

所有房间的门,都指望着孟管事手中的青铜双虎头钥匙才能打开。每一道门的门锁均不一样,没有人能记得住那些凹凸不平的小机关到底是怎么分布的,除了那个龇牙咧嘴的小老虎脑袋。

陶眠的眼睛贼贼地瞄着孟管事攥紧的虎头钥匙。

等孟管事要回身与他说话的时候,他自然地收回目光,完全没有被对方察觉到意图。

孟管事对陶眠说,公子,快到了。

他们这一路,除了最初的翡翠寿命风铎屋,之后又次第穿过了许多奇异的房间。

一个金光闪闪的屋子,两面墙壁摆放着层层叠叠的琉璃瓶,那瓶中是人的运气。

断掉的红绳,蛇一样缠绕悬挂在数不清的粗细不一的木柱之上,孟管事说,这些都是典当掉的姻缘。

还有个房间让陶眠的印象很深。那房间里面是一幅幅的画。画轴被悬挂起来,有山水,有花鸟。但不管画的重心是什么,上面总会有一个人物存在,不管那人的构图看起来有多么不合理。

好奇心驱使陶眠凑近去瞧,原来那些画上的人,都是能动的。

他们或犁地,或栽花,有坐有卧,姿态各异,仿佛是在画中完成了日常起居。

但孟管事说,不是“仿佛”,他们就是典当了自己的人生,变成了画轴中的人。

这回陶眠的神情起了一丝波澜,孟管事窄长的眼睛瞥见他的神情变动。

“公子,这是很常见的事。有些人一无所有,只有一条贱命,但他们又懒又蠢,不想给人卖命,就窝囊地将自己封入了画。而他们的愿望,也往往是,让楼中的画师为他们画个富丽堂皇的宅子,外加一位美艳女子,在画中过着逍遥快活的一生。

而另外一些人,日子过得不如意,又不想一了百了,索性让自己躲进画中,远离世事红尘。你看那幅骑着高头大马,穿街过巷的那位——”

孟管事示意陶眠去看他右手边的一幅画,上面有一人一马,旁边寥寥几笔勾勒出街市和人群,还有大簇大簇盛开的繁花。

在画的上方还附了两句诗。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这位客人多年考取功名不成,心灰意冷,郁郁不得志。他走投无路,才来到了我们千灯楼寻求帮助。来者是客,千灯楼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于是我们请来楼内最好的画师,为他绘就这幅春日登科图,让他在画中享有一辈子的功名富贵。”

“听上去很不错,”陶眠凑近了画去瞧,画师有意在对方意气风发的面容下功夫,画笔飞扬飘逸,“不过,他看上去似乎永远定格在这一刻了?”

“欢愉总是短暂的,把这短暂的瞬间无限拉长,于他,未必不是一件幸事。”

陶眠不置可否,但沉默似乎已然表明了他不赞同的态度。

因为还要找水生天,所以他们没有在那个挂画的房间停留太久。

等再过了两个房间之后,陶眠冷不防地问了一句。

“千灯楼,好歹是个做生意的地方。之前那些画,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用处。你们做了事,却不收取报酬,竟然是这般好心么?”

怕你看不着

陶眠想什么问什么,也没有顾虑。

孟管事回答或者不回答,说不说实话都无所谓,反正他只是随口一问。

但孟管事给了他答案。

“千灯楼要开张吃饭,喂饱上下那么多张嘴。好事么,偶尔做做也就罢了。长久下去,就算家底再厚,也是吃不消的。”

孟管事说话仍是那奇特的调子,起音很高,尾音拖得长。

“那间挂画的房,我们定期会邀请贵客参观。”

“参观?”

这两个字让陶眠琢磨出些许不一样的意味。

“是的,参观。”孟管事伸手做了一个托腮的动作,不但没有半点可爱,还显得很诡异。

陶眠见他突然装可爱,一愣,差点吐出来。后来才明白对方大约是因为脑袋太重了,才不得不伸手扶一下。

话说孟管事的巨大脑壳下面会是什么呢?

另一个巨大脑壳?

就和他的面具一样,面具下面是另一层面具。

……

想得有点远了。

孟管事当然不清楚陶眠心里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把脑袋扶正之后,继续方才的话。

“千灯楼的客人,公子你也见过了,非富即贵。他们花钱像喝水一样容易,砸钱只为听个响儿这种事也不新鲜。

身居高位久了,见识多了,当然很多东西就入不了他们的眼。但人呢,又总是想追求刺激,所以他们就想要些不一样的体验。”

孟管事说,那间房的每一幅画其实都是未完成品。当展出开始的时候,每个客人都能拿到一支毛笔。

这看似普通的毛笔,沾上墨之后,就有了非同一般的“魔力”。

只要在画纸上轻轻地勾勒一笔,或者画一个圈,或者是别的什么,那画中的人就会被生生地束缚住。

喜欢恶作剧的客人,在那画中人行走在小径之上时,画下一个接着一个的陷阱,看他跌入又艰难地爬出。

还有些只为打发时间的客人,会用墨点掉画中人的马匹、财宝……总之是一切他们看中的东西,然后悠然欣赏着画卷里面的人团团打转。

还有些客人,做的事情就要过分得多。关于这点孟管事只是浅浅地提了一句,没有深讲,估计是在防备着陶眠,又想试探他能接受到何种程度。

其实他们会做出什么,陶眠也想象得到。

“那里面的人,会感觉到痛苦么?”

他只是问了这样的一句话。

“会,”孟管事给出肯定的回答,“但是在我们看来,他们只是由墨笔勾勒出的画影罢了。一张画会不会痛苦,纠结于此,毫无意义。”

他们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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