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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烛影

 

这狗官也会被人推个趔趄吗?

江蓠顶着红盖头,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

这半月她每日都心神不宁,只因事情进展得出乎意料的顺利,仿佛老天在肯定她这个铤而走险的法子。

这桩婚事是她强扭的瓜,不甜,但咬咬牙能吃,目的是让自己在出事后有一条活路可走。《大燕律》载,科举舞弊者以欺君之罪论处,重则砍头,轻则流放。楚青崖身为阁臣兼刑部尚书,位高权重,有能力把控此案松紧,就算把控不了,也必定会想个法子保全楚家的名声。

人说“至亲至疏夫妻”,江蓠不知道若有朝一日暴露身份,他是否会大义灭妻,但她对楚少棠和柳夫人很有信心,这两位就是她嫁过去要拉拢的对象。

楚青崖的右手在空中伸了半天,坐在床上的新妇就是没动,他这时才掐了掐眉心,觉得这阵子太过操劳,脑子都不好使了。

她顶着盖头,根本看不见。

“伸手。”

江蓠听了这冷淡的一声,顿时气上心头,他似乎还不情愿?做牺牲的是她好不好!

他不情愿就不要娶她啊!

她想起中秋节在贡院撞上他的情形,还有他卡在她脖子上的那只大手,不禁打了个寒颤,却搭着他纤纤袅袅地站了起来,一小步一小步随他朝屋外走去,是个依依不舍的形容。

就是这只手!

她心中大骂。

楚青崖目不斜视地牵着她往前走,心中有些疑惑。

年轻女子的手这么小吗?

以前查案刨过寡妇坟,把白森森的手骨拿出来验毒,又大又脆又硬,远不及眼下这只,温软光滑得像一匹丝缎,只是指头上有拿笔的茧子。

听说是十八岁极少出闺阁的小姐,虽然家里穷了些,但知书识礼,性子柔弱温婉,平日爱作些女儿家的诗词。卢翊说她很害羞,千般叮嘱他不要吓到人家,要温柔。

楚青崖心中无奈,既已认了这父母之命,便决定要好好对她,但他实在说不出什么体己话。待把娇怯怯的新妇扶出小院,到了辇车旁,他动作一顿,问:

“是否要我扶你上车?”

短暂的沉默过后,新妇“嗯”了一下,声如蚊蚋。

果然是太害羞了。

楚青崖搂住她的腰,轻轻一举,把她塞进了车。

观礼的街坊四邻爆发出一阵欢呼,绣着双蝶的红帘儿垂下,漏出的一截喜裙倏地被扯了进去。

马车走了起来。

江蓠听着外面锣鼓喧天,在车里扯掉盖头,好容易松了口气,捶了捶憋闷的胸口。

这狗官分明是想让她出丑,她都看不见,怎么自己上车?拿腔拿调,不是蠢就是坏,不知道怎么升到阁部的,先帝瞎了眼。

一想到晚上还要跟此人同床共枕,她就头痛欲裂。

好嫌弃。

车外,楚青崖跨上马背,松了口气,看向卢翊。

“你看着我是什么意思?”卢翊恨铁不成钢,“明渊,你不会还想让我夸你刚才很温柔吧?”

楚青崖转过头,抽了一马鞭,又变回了那副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模样。

卢翊摸摸下巴,他看上去比来时轻松了一点,许是看到人,满意了。

是个好开端。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城东去,半个时辰后到了河畔。瑟瑟秋风扬起布帘,正值黄昏时分,西天如烧,云瀑从峰峦间滚滚而下,在河水中淌开一片耀眼金红,似喜裙上绣的大朵并蒂莲。

江蓠攥着裙摆,想到母亲在灯下一针一针地赶工,把盖头盖上了。

她不要让人看到她哭。

辇车在大宅前停下。

片刻后,有人在笙箫鼓乐里掀开帘子,扶她下车,动作生疏。

楚青崖感到她手心濡湿,当下唤宅前伺候的一个小丫头去取物。

忽有一阵风吹来。

又是一阵。

河边本就风大,江蓠站在府门前,扇子快将她扇得打喷嚏了。

“凉快些了吗?”楚青崖问。

……这狗官以为她热得手心出汗。

江蓠的眼泪一下收了回去,吸了吸鼻子,细细地应了声:“嗯。”

心中又把他骂了百八十遍。

跨进府门,四周霍然嘈杂起来,入耳皆是恭贺。仆从们招待着来喝喜酒的宾客,隐约可听见楚家二老的大嗓门,说今日犬子大喜,各位不醉不归。

江蓠看不见宅中是怎样张灯结彩、灯火通明,自打进了这宅子,就跟木偶似的任人摆布,一时间稀里糊涂地拜了天地、拜了高堂,再耐着性子和狗官对拜,然后就被两个小丫头搀进新房,坐在喜床上。

这厢妇人们往她身上殷勤地洒着花生红枣,外头传来一声声熟悉的“姐姐”,她的眼角又忍不住湿了。

阿芷今日很伤心吧?

姐姐成了陌生人家的媳妇,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了。

很快,一切都消停下来,人走了,屋静了,她得以仔细考虑接下来的事。

烛火寂寂地摇着。

江蓠发现自己并不知道该怎么办,把三十六计在脑中反复琢磨,是以逸待劳、欲擒故纵,还是反客为主、擒贼擒王?若委实下不去手宽衣解带,那就浑水摸鱼、调虎离山?

她才想到第十六个计策,鎏金灯盏里就积了一片红蜡,忽闻珠帘叮当作响,一股冷风从帘外透了进来,她一个激灵挺直腰板。

可见是个吃人的妖怪,进房还刮妖风。

楚青崖令丫鬟们退下,在暖阁外犹豫片刻,还是举步进来,见新妇一动不动地坐在喜床上,身下满是干果,便低头把床褥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扫了下去。

“不硌么?”

江蓠心说又不是我要坐在花生壳上,先前那一大群妇人围着,我敢动吗?明里乖乖应了声,站到旁边让他扫干净。

这一站起来,目光便从盖头下沿看见扫床的用具……

他拿什么在扫?!

楚青崖三两下把床铺整理好,欲将刚才顺手拿的工具放在圆桌上,目光一滞。桌面搁着只紫檀木架子,这柄镶了鸽血宝石的玉如意原本该架在上面,被他这么扫了几周,头上还粘了片干枣。

这好像是挑盖头用的。

罢了,反正她也看不见,害羞得连呼吸都急促了。

楚青崖拿起桌上两只紫金釉刻花的酒盏,把一只塞到她手里:“坐。”

然后自己也坐在床沿,默了片刻,问:“能喝酒么?”

这问的是废话。

他想要温柔些,便执起她的右臂,手腕绕了过去,这一下便出了问题——盖头还没挑。

江蓠被他这一串不着调的动作弄懵了,正猜他是不是不懂男女之事,面前乍一亮,被光线刺得眯起眼。

盖头似红莲瓣,翩翩飞落在榻上。

灯下之人比肩而坐,离得极近,长眉入鬓,目似玄潭,一峰悬胆如玉照寒江,便是朱红喜服也不能将这天生的冷冽之气暖上几分。

她本能地向后躲去,却被一只手缠住右腕,只得勉强抬起头看他,那双冰晶似的黑瞳不透半丝光,连烛火的暖蕴都被吸了进去,熄灭在渊底,映出尘埃般的一抹人影来。

……她能把盖头盖回去吗?

江蓠欲哭无泪。她受不了跟一块冰睡一张床,这屋子还要燃烛熏香,别将他烤化了。

楚青崖察觉到她的推拒,把合卺酒凑到她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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