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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有喜了

 

住了双腿。

“爹,坐月子呢,不能下床!”

程青云两眼向上一插,终于又在枕上晕了过去。

程青云说话之间,祈霖偷偷摸摸地,又把裤子穿了起来。若是平常,他挨完打,不仅会嫌下袴磨蹭伤处,不想再穿,还会闹着程青云给他上药揉伤。可今天程青云提及往事,屡屡说到长姊,祈霖敏锐地觉得,他再要闹,很可能适得其反。

祈霖想起,他小的时候,程青云唯一一次发火揍他,就是他与小幺吵架,他学着同窗里那起子没长进的,说了两句璋瓦之别,姊姊嫁出去,也是给别人家生孩子之类的话,给程青云听见,剥了小衣揍得他嚎啕大哭,满屁股都是巴掌印子,还被强摁着给六姊道歉,才放过了他。

自那以后,他就不太敢去招惹他的姐姐们了。

程青云深陷回忆之中,也没理他的小动作。祈霖想了想,顺着爹爹的话问道:

“那为甚么,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大姐和二姐呀?”

程青云道,“我……有了你,后来你娘回来,京中发下诏令,遴选识字的妇人女子为内臣,她们就考到宫中去了。年前送来家信,盼儿如今是皇后殿下身边的正六品司言女官。唉,爹爹守着清水县过了半辈子,还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膝下长女的官位,竟会比我自己更加光辉显耀。”

程青云并不知道,十年前的那一夜,他昏迷之后,不久,就下起了雨来。

程盼娣直身跪在床边,眼底红丝密布,屋内,烛火昏昏摇曳,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紧闭的窗子旁边,一晃,再一晃。

骤雨淋淋,打在头顶的瓦上,响得像雷声一样。

她紧紧地握着一柄剪刀。

“姐姐。”

程盼娣悚然一惊。

另一道黑影打在了窗上。

“姐姐。”

程喜男又叫了一声。她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瓷勺碰在碗壁上,撞出细碎的轻响。程盼娣浑身簌簌地抖,眼睁睁地看着妹妹走到床边。程青云和衣躺在床上,肚子高高地挺着,程喜男上前俯身,拿瓷勺撬开了父亲的齿关,将熬好的药一滴不落地灌了进去。

程盼娣颤着声音道,“你都知道。”

程喜男道,“不止我知道,几个妹妹,或多或少,心里都是有数的,不然这十个月来,也不能骗得他笃信无疑。姐姐放心,难道我们愿意见他把娘休了么,你瞒不瞒我们,都是一样的。”

她看着手里的空碗,过了一会儿,又添道,“娘在外公家生了,是个弟弟。”

程盼娣道,“好……好。”

程喜男陪着长姊跪在床边,她问,“先前那个郎中怎么样了?”

程盼娣道,“陈大夫他们,都只觉得我不过是要吓吓爹,他们看我哭得可怜,也就答应了,顺便演上一演,其实却不知首尾。正经给我开’大肚方’,后来陪我说有喜的那个老郎中,已经离开县城了。”

程喜男又问,“娘那边呢?”

程盼娣道,“与娘说过了,外公……年纪大了,不痴不聋,不做家翁。”

程喜男解开了父亲的长衫、中衣,露出肋下一片光裸的肌肤。程盼娣又开始发抖了,齿关咬得格格作响。程喜男从后面抱住了她,药碗磕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去一边,她滚烫的泪水滴在她的衣襟上,很快便在她的脖颈间湿濡濡地晕开了一片。程盼娣是不哭的,她流不出泪来。

程喜男在她耳畔低声道,“你现在手软,这十个月,就前功尽弃了。”

程盼娣道,“你,你……”

“刚才喂的解药,我亲自熬的,药材是之前分次买的,还剩的足量。我走了几家生药铺子,绝对不会给人看出端倪来。”

程盼娣轻轻地说,“你们不该掺和进来。”

程喜男浑身一抖,忽而自胸腔中发出了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她紧紧地环抱着长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哑着嗓子嘶声道,“外头发皇榜了,宫里选女官,十三以上,未嫁的闺女,四十以下,无子的寡妇。姐姐,你那么厉害,我们去作天家的臣子,我们走得远远的,你别再嫁了,我也不嫁了,我们一辈子是一家人。”

她手上的颤栗渐渐止歇,面上的惊惶像雨后的云彩一样消散殆尽。她知道她打定主意了,她看见她手中那一柄泛着银光的剪刀,最后说道:

“不是想生儿子么?

“生啊。”

程盼娣握紧铁剪,看准了程青云肋下之处,手起剪落,狠狠一划。

鲜血蜿蜒流下。

就像女人的眼泪一样。

———————终

滴答、滴答、滴答。

杜诚蜷着身子,瑟缩着躲在谷仓的角落。其时正值初夏,梅雨连绵,官仓为了粮食不受潮霉变,往往建在向阳干燥之处,可是,哪怕雨歇风止,他还是能感觉到阵阵湿气侵入骨髓。他自幼长在北地,随任来到汀州府上,弹指间六年韶光转过,他却仍然不能习惯,这样闷闷的潮气,和不休的细雨。

“那里!那条巷子找过没有?”

“那孽子要出城,最快是走水路,此地远离河道,你们大概看看便是,还是速速去拦船为上。”

“是!”

熟悉的声音入耳,杜诚心底一悸,掩面屏息,不敢发出些微声响,隔着一层墙壁,他依稀听见了府上家丁渐渐远去的脚步声。等他终于缓过神来,背心上已经沁出一层冷汗,心跳快得像是要跳出喉咙。

果然,就算发现他夤夜出逃,父亲也断断想不到,他会藏于此处。

滴答、滴答。

一片静谧之中,梁上积水落下的声音,慢慢又清晰起来。

杜诚长舒了一口气,绕到正门,自袖里摸出钥匙,打开了门内落下的大锁。

杜择就在门口等他。

杜诚瞠目结舌,但只见四下家丁严阵以待,他自知插翅难飞,只好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唤了一句,“爹爹……”

杜择问道,“你是想自己走,还是等我叫人拖你?”

他只好站起身子,走去父亲身后,又讪讪地劝道,“爹爹,您老人家息怒。”杜择冷哼一声,只是不理。

早在杜诚院试再度落榜之时,他便自知难逃责惩。他本就日日被拘在府中读书,十分郁闷,干脆打定主意,留书出走,等他游学归来,再重新赴试不迟。

熟料出师未捷,杜诚跟随父亲,转进知府衙门三堂之后,一眼看见了横在堂中的春凳板杖。老太爷请家法,总不能是要教训还在衙前办公的府尊大人。杜诚年年考秀才,年年落榜,比起应试,倒更似应劫一般。杜择每每关起门来揍他,却也不会这样当庭正法。杜诚见那板子,四指来宽,又厚又沉,光看上一看,便吓得他是骨酥体软、魄散魂消。当即立在原地,不敢再向前一步。

杜择已在主位落座,杜诚凄凄求道,“爹爹,您便饶了孩儿,饶过孩儿这一回罢。”

杜择沉着脸问他,“你是怎么进的粮仓?”

杜诚惶惶然答,“我偷了姐夫的钥匙。”

杜择一掌击上桌案,怒斥道,“你的胆子是大得很了,还教我怎么饶你!来人,给我把这孽障紧紧绑了,着实地打!”

杜诚未及求饶,已被被按着肩头缚在凳上,腰间膝弯,随即加上数道绳索。他挣扎不断,奈何绳索绑缚甚严,他伏在凳上,扭动身子尚且困难,只能趴在原处,等待家法责打。又有人上前掀起他外袍的下襟,只留薄薄一层亵裤,杖子这时便打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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