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中的乌鸦、阳光下的阴影以及水银之蛇(结尾一点点红银)
殿下捏得发麻,我缩着脖子思考了一下,委婉地暗示祂:“唔,我希望去一个落地就能开饭的地方。”
“呵呵。”阿蒙殿下按了按戴着单片眼镜的右眼框:“很好的愿望,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的。”
真的吗?您不是要玩我,对吧?
我正想开口问问,就感觉全身一凉,眼前的景色一下子变得模糊。
天色从光亮变得暗淡,城中房屋缝隙里的太阳转瞬变成山间绯红的圆月。我嗅到一股浅淡的气息,像是沉淀已久的空气,让人昏昏欲睡,但它们还带着一种久远的清香。
后颈的力道消失了,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在自空中坠落。
我想要张开翅膀,又或者是欺诈我的下坠,但都没能成功。阿蒙殿下在看呢。
于是我张开双臂,闭上眼睛,任由自己极速掉落。
夜间冰冷的风扬起我的头发,让它们发出如旗帜被鼓动般的声响。我在风中笨拙地打卷,却并不恐惧。就算是偷盗者途径,到了天使也不至于摔死。
顶多就是黏在地上砸实了,比较难起来罢了。也许还会有点疼,不过问题不大。只要我偷的够快,无论如何都没关系。
我的心跳声逐渐和风声合为一体,四肢的末端微微发麻。我知道我要到了。
我做好准备,迎接坚实的地面,摔散开的我,四溅的黏液。我轻轻曲起手指,确认我还能够偷窃——阿蒙殿下为何想让我坠落?
迎接我的不是泥土,也不是地砖,而是某种柔软的事物——我摔进人体组成的小丘里。
现在外面的人类都喜欢大晚上不睡觉玩叠叠乐了是吧?
但我很快意识到不到不对,因为我鼻腔里全是死亡的气息。我睁开双眼,磨蹭着从四肢和躯体间的缝隙里爬出来。我感觉它们在注视我,却并不伸手挽留,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离开。它们也不可能留住我就是了。
跪在这尸体构成的小丘上时,我发现它们都是完整的。无数纤细的丝线从它们身上延伸出来,在空中略隐略现。
月光直接从那些丝线里透过,并不能映照它们,由此可见它们并不是真正有实体的存于现世之物。
事实上我能猜出它们是什么,但为什么我能看见灵体之线?
或许是阿蒙殿下刚刚塞给我的。祂真好心。
我一边在心里感谢阿蒙殿下,一边朝丝线聚集的地方看去。
层层叠叠的丝线中,我看见一道身影,有六条手,毫无疑问不是人类。祂长的有点潦草,像是觉得没人会看随便捏的,但诡异地还挺好看,有一种野性的,原始的美。那张脸上长着许些黑色的短毛,显得有些苍老。但那双望向我,带着困惑和好奇的眼睛又毫无疑问是年轻的。
祂把那些爬满了我视网膜的灵体之线慢慢地缠绕在祂的手指上,再反方向转动手指,让灵体之线一边脱离一边在夜空中画圈。祂安静地凝视着我,如此周而复始。
我好像看见一只居住在山间的幼狼,面对祂第一次遇见的生物,琢磨着是否要露出獠牙。那双眼睛的眼白很大,盯着我的黑色瞳孔像是无光的漩涡。
和阿蒙殿下有点像。
一种古怪的感情从我的心中升起,似乎是恐惧,又似乎是见到了某种阔别已久的事物。
我从密偶堆上站起,犹豫着要不要说话。
还没等我开口,一具密偶突然站了起来。祂来到我的身边,一下子贴上来,靠的很近。
我似乎感觉到一股模糊的气息,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经闻到过。当我想要仔细分辨的时候,它就消失了。
祂用光滑细腻的鼻尖轻轻地蹭我的皮肤,嗅闻我的气味,我无端地由此想到了小狗湿润温暖的鼻头。
闻着闻着,那张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个可以称得上是纯真的笑容:“恐惧的味道。”
“别害怕。”祂的语调里有一种古怪的鼻音,像是鼻腔里传出的哼唧声:“我不会吃了你的。”
夜色下山间的小镇里,在密偶堆成的小丘上,周身围满灵体之线,声音属于少年的存在对我说:“我是安提戈努斯。从天上掉下来的小人儿,你叫什么名字?”
斯蒂亚诺轻轻地翻动着面前陈旧的手抄本。借着夕阳的光,他右手握着笔,在羊皮纸上记下自己觉得有价值的部分。
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传来刺痛的感觉,斯蒂亚诺停止研究。祂放下手中的羽毛笔,抬起头,果然看见面前的空气里浮现出模糊的人影。
“早安,我可爱的学徒~”明明是在黄昏的夕阳下,斯蒂亚诺的导师却快乐地向他道着早安。
斯蒂亚诺早就习惯了导师这种古怪的行为,他平静地回应道:“早安,导师。您有什么事吗?”
导师的身影在橙黄色的夕光下逐渐清晰,最后定格成了宛如儿童油彩般的图案。
光照在祂身上,有些直接透过去,有些却勾勒出祂躯体的线条。导师脸部的位置仍然如往常一样笼罩着灰色的雾气,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见那里有一张骨质的面具,长长的鸟喙从灰雾间突出一个点。
斯蒂亚诺有时会怀疑那里是否真的长有一张脸。就像他有时还是会疑惑,为什么导师总喜欢卡在灵界和现实之间,在那层对于其它存在来说根本不存在的膜里穿梭。
“我没事就不能来看你么?”导师假惺惺地说:“不过我确实有事。”
“你们摩斯苦修会有没有往南大陆扩张的想法啊?”
“我一个问题想问您。”作为摩斯苦修会创始人之一的斯蒂亚诺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这正是他们摩斯苦修会的发明。
鸟喙上下晃动了一下,像是在点头。于是斯蒂亚诺说:“为什么您没事要来看我,为什么您总将自己排除在外,为什么您希望我们去往南大陆?”
“……”导师沉默了一下:“你这是一个问题吗?”
“我只用了一个问号,只有最后一个短句的语调有上扬。它确实是一个问题。”
斯蒂亚诺的语气很笃定。在他笃定的语气里,导师发出了笑声。
祂的身形在空气里微微闪烁,像是混合着的颜料被倒进了泛起波纹的水面。
“你这个怪胎。”这个怪异地存在惊叹着:“你这浑然天成的奇葩。你那平凡的母亲的肚子里,是怎么钻出你这样奇异的玩意的?”
“我也不知道。”斯蒂亚诺也被导师的快乐感染了,他露出一点浅淡而羞涩的笑容。
导师的身形一下子变成扁平,再变得鼓胀,斯蒂亚诺能由此想象到祂在灵界里转圈的样子,就像是在跳舞的孩子。
“我就喜欢你这点。”导师宣布,然后祂开始回答他的问题:“摩斯苦修会是你们的组织,又和我没关系。”
“您为什么这么说。”斯蒂亚诺尊崇地开口:“最初的我们之所以能走到一起,我们之所以能避开教会的追踪,之所以能发展会众,能像现在这样作为令人尊敬的隐秘组织被承认。都是倚仗于您的帮助。您对非凡的理解,对教会的了解,对世人的熟知,毫无疑问是让摩斯苦修会发展到现在的重要支柱。”
“这些都不关我的事。”导师的声音里染上了厌烦:“就算我不存在,你们自己也能做到,只是比现在更慢,要付出的代价更多。”
导师漫不经心地解释着:“为蒙昧所苦,追逐文明之光的孩子们会聚集在一起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我只是加快了这一切的进程,它本身就是印在命运河流里的画卷。”
斯蒂亚诺知道,最好不要和导师争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