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点这么多的,李尘徽还是头一次见,他只觉得这整间屋子像是口浓烟滚滚的大汤锅,这屋子里的一切仿佛都被熏成了死气沉沉的模样。
“小蔚,你过来。”柔和的女声从屏风后传来,李尘徽被这声音拉了回来,一个小小的身影闻言从他旁边走了过去,李尘徽瞧见那影子颇为端正,像是雨后拔节生长的春笋。
他跟着走入,看见床前明帐低垂,一只素白的手从里面垂出来,小梁蔚恭恭敬敬地俯身在脚踏边叩了个头,才走近到塌边,牵住那只手。
“母后,我回来了,国师大人让我给您带了药,你马上就会好的。”
李尘徽站的地方只能看见梁蔚的后背,但他能听出小孩子诚挚又满带希冀的话音,虽然稚气未脱但却最让人动容。
“我们小蔚真是个好孩子啊,”项皇后在帘中幽幽地叹息,“可母后的病不是药可以医好的。”
“药没有用,那我就去找别的东西,总会有办法的,我一定能让母后好起来。”
小梁蔚的声音微微颤抖,但很是坚定,就像是虔诚的信徒在自己的神明面前起誓。
李尘徽觉得面前的小孩把床前垂下来的手当成了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满心欢喜又害怕失去。
“母后,我回京的时候见到了舅父,他说等仗打完了,就进京来看您,表哥也会一起来。”
“嗯,小蔚觉得舅父待你好吗?”
“很好的,舅父之前送的弓箭我很喜欢。”
“那小蔚想去漠北吗?”
梁蔚沉默了,帘中的女人便静静等着她的回答,像是在等待一个未知的结局。
“我愿意去,”李尘徽听见梁蔚沉静地开了口,“但我更想和母后一起回家。”
这下沉默的换成了项瑶,李尘徽看到帘中透出女人的影子,她半靠在枕上,垂头不语,似是掉了泪。
“母后也想回家,也想和小蔚多待几年,但是我病的太重了,已经没有回去的力气了,小蔚,你替我回家吧,替我去看看漠北的草原,我已经快要忘记了呢”
“母后母后,我去求国师大人,他一定会答应保你平安,你等等我好不好。”
小孩子也维持不住镇定,声音里的哽咽不小心漏了出来。
“你小的时候我和说你不要叫我娘亲,你乖乖叫了我这么几年的母后,可现在我想听你叫一声娘,小蔚,你叫我一声好不好。”
项瑶的声音很温柔,就像一眼温泉,把人温暖地簇拥起来,但李尘徽只觉得身子发冷,项皇后这是在交代后事,这是梁蔚第一次与亲人离别。
“娘”
像是过一辈子那么久,李尘徽才听见梁蔚苦涩地开了口。
他鼻头一酸,像是突然被人打了一拳。
梁蔚应该是明白她这一声代表着什么,项皇后给她安排好了后路,但却会因为这一声“娘亲”而死去,梁蔚想要她活下去,但“母亲”这个称呼对她的吸引力太大了,她亦不能辜负项皇后穷尽的心血。
“真好呀,”项瑶似是笑了,声音很轻,“真的很想再听你多喊我几声。”
“小蔚,你走吧。外面的世界繁花似锦,比这个地方暖和的多。别害怕,好孩子,离别虽是尘世间的常事,但你会遇到待你很好很好的人,他会代替我们补偿你失去的东西”
“不要!”画面一转,梁蔚被一只手死死地揽在了怀中,带着她走向寝殿门口,梁蔚拼命地挣扎,“母后,你跟我一起走!我带你回漠北,我带你回家!母后”
李尘徽瞧见了她通红的眼眶,纵使他曾经猜出梁蔚转去漠北的原因,但现在亲眼见证这一切他还是控制不住地走上前去,想要把梁蔚从桎梏中解救,想把这个被伤透心的小孩拥入自己的怀抱。
可他还没挨着梁蔚,脚下的地方已经变了,滚滚的浓烟几乎遮挡住了他的所有视线,他第一次闻到了焦糊味。
梁蔚与项瑶消失不见,李尘徽心下冰凉,他挥开挡在面前烟幕,见眼前的宫殿已经在熊熊烈火中开始坍塌。
李尘徽回忆起当年项皇后就是自焚于昭阳殿的,不过当时流传于民间版本是昭阳殿宫人疏忽大意,打翻了香炉,里面的炭火撒了出来,又没有及时处理,所以才导致了那场大火。
“殿下,快走吧,贵妃的人已经在往这里赶了。”
李尘徽转过头去,看见梁蔚被一队黑衣人护卫着往宫门的方向地跑去,梁蔚被人抱在怀里,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不断落下的火光的地方,抿紧了嘴唇。
李尘徽从她消瘦的脸上,竟看出了一点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
李尘徽紧跟着他们的脚步,他知道自己看到的都是幻影,绝对碰不到小梁蔚,但他还是跟了上去,因为丝线一直在她周身挂着。
小梁蔚的运气不太好,尽管项皇后在昭阳殿造出那般大的声势,但把控皇城的崔贵妃也不傻,她的人早已先皇后一步把守住了各个宫门。
那队人当场就被他们拦了下来,禁卫让他们把护在中间的梁蔚交出来,抱着梁蔚的黑衣人,听见身后的追兵已至,对着身边的护卫使了个眼色,他们随即抽刀,带着同归于尽决心与禁卫殊死搏斗。
血溅上了小梁蔚的脸,衬出了她惨白的面色,李尘徽看见抱着她护卫趁乱突围,却在围攻中被禁卫弄的浑身是伤,但手上护着的梁蔚却还是安然无恙。